时珩“嘶”的一声,一个转身,时义飞也似地就退着往后闪,一溜烟躲到回廊的柱子后,探出个头来,“那世子爷您早点回房休息!”说完,闪身跳入夜色之中。
顾青棠的手还被时珩牵在手心,方才时义在,她不便大力挣脱,眼下没了旁人,她急忙把手缩回来,脸颊红得更厉害了。
“你可真是不太像话。”时珩低头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掌心,倒也没追究,掌心一握,便背在了身后,继续道,“这才刚回来,就翻脸不认人吗?”
顾青棠不知他此话合意,抬起眼,茫然地看着他。
时珩也不等她回应,侧了侧身,很自然地进入她的房中——就像这也是他的房间一样。
就像,还是在夕落村一样。
“大人……”顾青棠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进屋后,顺手关上房门。
早已熟悉的相处模式,时珩像是之前一样,往桌边一坐,指了指顾青棠,“我这病还没好,身上又都是伤,你都不去看看我?”
堂而皇之的指责,丝毫没有避讳。
“这么晚了,我以为您已经睡了……”顾青棠低下头,并不想把自己的那些纠结与彷徨言明。
却听时珩冷哼一声,“我可警告你,你不要想着赖账。”话说完,手指在桌上一敲,像是做了什么定论一般,站起身来,又意味深长地看了顾青棠一眼。
顾青棠有些蒙,不完全懂他的意思。
可时珩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自顾自地走到门口,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再次强调道:“我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
语毕,开门离开。
只余顾青棠一人,在狂风骤雨中,内心亦是翻江倒海。
第三十九章 知县案
一觉醒来,艳阳高照。
顾青棠坐在床上,愣了一小会儿,轻轻舒了一口气,感觉到自己的嘴角有些不可抑制地上扬了上去。
可其实她心里空得很,像是在半空中悬着,没着没落的。越是这样的时候,越要暗示自己,事情一定是在往她期待的方向发展。
她当然知道自己觉得空落落的是因为什么——昨晚时珩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让她辗转反侧很久,最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得以入睡。
母亲曾经说,心里不舒服的时候,就让胃先舒服舒服。
所以她决定,自己去做点点心吃。
不过,她人还没到厨房,就见有个小厮模样的人慌里慌张地从外面一路跑进府邸。
感觉有些不太对,顾青棠直接调转了个方向,跟着来人一路小跑,跟到了时珩的房间。
时珩已经穿戴整齐,听完忠孝仁的回禀,正准备去赈灾的地方看看,被小厮挡住了去路。
顾青棠到的时间刚刚好,完完整整地将小厮汇报的事情听了下来。
昨天夜里,知县府邸被人屠了家,陈乐康一家死于非命。更令闻者人心惶惶的是,陈乐康、他的夫人、三房姨太太、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全部在死后被投入水井中,叠成罗汉状。
七人。
一时之间,风波又起。
在时珩得知此事之时,整个普安县都知道了知县一家的死状。
这摆明了就是要制造舆论,强行将知县一家之死与路家七口之死联系在一起,把所谓的水神娘娘再度搬至台前。
时珩一言不发地回到房间,关上了房门。
门外,顾青棠和时礼礼他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时珩消失的方向。
他们了解时珩,知道他此时的愤怒。
顾青棠低下了头。
这几日以来,她的情绪太过自我,以至于几乎完全忘记了此次沁州之行其实处处都是危机丛生。
知了当空,蝉鸣声搅得人心绪不宁。回廊遮住了日晖,加上时不时有小风吹过,廊下其实不热。
但此时此刻,顾青棠觉得浑身都在冒汗。
她想明白了。
对方在时珩回到普宁县的当晚犯下如此招摇的罪行,就是要告诉时珩,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人掌控着。这个人,甚至可以做到动动手指就要了普宁县父母官的命——这也是在向时珩挑衅吧。
难怪大人如此生气。
顾青棠担忧地看着时珩的房门,突然间,觉得袖口被人揪了一下。
“怎么了这是?集体被罚呢?”萧之木探究地往前探头,看都不看顾青棠一眼,边观察情势边问道。
自从出了夕落村以后,萧之木便完全没了之前穷酸又憋屈的样,仗着是时珩和顾青棠的救命恩人,虎虎生风的。
虽然才只过了一个晚上,他那屋里就接了不少当地官员送来的礼物和膳食,热闹得很。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好东西,赏玩了许久,半夜还吃东西撑到拉稀,所以折腾到现在,才刚刚起床。
顾青棠低声告诉他,这儿的知县全家七口都被杀了,他当即愣在原地,手里的青玉砚台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萧之木一声哀嚎,手忙脚乱地不知道该如何收拾,时义抬手招来一名小丫鬟,把青色的玉石碎块清扫干净。
萧之木很心痛,他觉得这砚台上的海棠花雕得精致,加上“青玉”这样的材质,将顾青棠和时珩的名字融在其中,甚是巧妙。因此拿到这东西,他第一时间就想送给时珩的。
却没想到,这砚台着实命薄,见都没被收礼之人见到,便就此粉身碎骨了。
一家七口被杀,单单这样的话就听得人心惊肉跳了,被杀之人还是当地的父母官。萧之木从小长在夕落村,可从没见过这样的惨事,故而拉着顾青棠问个没完。
说起陈乐康,顾青棠心下还有些不忍。
之前刚到沁州之时,他在饥民遍地之地设宴款待他们,还想把自己的女儿献给时珩,事情办的,桩桩件件都让顾青棠非常不齿。
可后来多相处过几次之后,她便觉得他怯懦愚蠢有余,并非完全无药可救。因此在他的命案上,顾青棠也对他生出些类似于怜悯的情绪。纵然无法承担维护一方百姓的重任,可惩罚他的人也应该是朝廷。
顾青棠低声向萧之木解释着,他边听边倒吸凉气。这还是顾青棠隐去了关于案情的关键点,比如此事与四年前路家七口被杀案以及水神庙——现在或许应该说是月神殿下之间的联系。
两个人正说着话,时珩推开门。
他面无表情地越过众人,边走边交待道:“去陈府。”
绕是已经有所心理准备,可在看到陈列在院子中的七具尸身时,顾青棠还是不可抑制地想吐。
这还不是最惨的,在这一家七口被杀的房间内,血污满地,拖拽的痕迹、血飞溅而出留下的印记、在血水里到处乱爬留下的掌印……比比皆是。
顾青棠甚至可以想象出,最后一个被杀之人,在看着所有亲人倒在面前时,该有多恐惧和绝望。
她想都不敢想。
与她不同,时珩镇定自若,像是完全没有情绪没有感情一样。
仵作已经验过尸,死者的脖颈上均有勒痕,身上没什么可见的致命伤,想必就是被勒死后投入井中的。
仵作向时珩展示着尸身上的伤痕,时珩边听边扫了眼顾青棠。她心领神会地冲他点了点头,快步走向他,跟在了他的身后。
“这……”顾青棠在走到年轻女子的身边时,突然探头过去,凝神细看。
虽然只有两面之缘,可她还是能很清楚地辨认出来,这位身着黑衣的女子,根本就不是陈曦。
时珩看见她拧眉,跟过去查看,也发现了蹊跷之处。
陈家七口被发现曝尸水井后,管家就差人请来了官府的人,最早来的是县丞王青山,令人把井中的尸身打捞出来的就是他。
王青山的判断是,凶手没惊动任何人就把陈大人一家杀害,或许是可以轻而易举近陈大人的人,他信任的奴仆嫌疑很大。
因此第一时间,王青山就把备受陈乐康器重的下人全都拘了起来。
也是因着这个原因,导致水井中的年轻女子被错认——王青山根本没见过陈曦几次,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还大多距离很远,但他对陈乐康、他的夫人和他的儿子熟悉,加上他排查过陈家的所有人员,陈曦也不知所踪,王青山便想当然地认为这位貌美的年轻女子便是陈曦。
平白多出来一具尸体,时珩和顾青棠交谈的声音不大,但还是被附近的几个人都听到了。
他们议论纷纷之际,顾青棠还在思索,为什么其他人都已经泡得变形了,可这名女子看起来却还是栩栩如生。
而且她总觉得,这女子看着好生眼熟。
“要不要找府里的人辨认一下?”顾青棠问道。
时珩眸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看上去,她是真的没想起来。“你不觉得这女子很眼熟吗?”时珩低声问道。
“眼熟啊,所以想着辨认一下。”顾青棠回道,她说着,猛地抬起头,“大人也觉得眼熟?大人认出这是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