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珩的折扇折起来,扇叶在手心轻轻敲了敲,眯眼道:“这不就是石棺里挖出来的那位吗。”
是她!怪不得觉得眼熟。顾青棠在心里想道。可是她分明记得,那名石棺中挖出来的女子,穿的是红色的衣裙!
时珩话音落后,目光锐利地扫视一周。他心中有怒气。
还真的是示威上瘾了是吗?在淤泥里埋个女子,把人往水神娘娘身上引,如今又把这女子的尸身换了衣服,投到陈乐康一家死亡的井中。
可即便再花式示威,他人都落到夕落村了,这劳什子月神不也不敢做什么吗!
时珩冷笑,扬声道:“有什么花招冲我来!装神弄鬼的是见不得人吗?”
顾青棠觉得自己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名女子是在石棺里的,石棺又被暂时存在了县衙里临时关人用的牢狱中,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一具尸体运出来,又运到陈府,还混入被杀的陈家六口当中,再投入井中……
距离这名女子被从石棺中启出,已经过了半月余,可这女子的样貌居然没有丝毫变化。
她知道,此事一定与那位月神脱不了干系。
可这月神的能耐着实屡屡超出她的想象。
时珩那句“装神弄鬼”像是萦绕在空中一般,顾青棠突然想起来,在石室被关着的时候,那个去看过她两次的黑影人,满脸都是被火烧过留下的疤痕。
会不会那就是月神?可如果是的话,他要针对时珩,杀了她不是更能打击到他吗?为何还那么好吃好喝地圈着她?甚至还在那红衣女子想杀她的时候救下她?
她本身没什么特别之处啊!
如此想来,那黑影人可能就不是月神了,不然实在没道理。
虽然想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但起码,那些人对月神也是存有异心的吧,尤其是在处置她的这件事上。
这些事顾青棠没跟时珩说过,本来是觉得没什么必要,可是细细想想,其中细节还是十分耐人寻味的。
她看向时珩。
石棺中有七条红色锦鲤围绕的陌生女子,路家七口的灭门案,如今又加上陈大人一家被杀案,统统都没有头绪。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问题涌上顾青棠的心头:陈曦去了哪儿?
第四十章 墙里应
陈乐康一案惊动了沁州太守李淮。
时珩一行人到此地之事并未声张,李淮心里自是明白他的用意,因此一直配合着,并未兴师动众地前来凑热闹。
可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便是佯作不知也装不下去了。
李淮的人赶到的时候,时珩已经派人把看管石棺的人抓起来了。
青天白日,明镜高悬。
不管是在哪里,县衙都是一派清正严明。
谁能料想,这里的话事人一夜之间被屠了门,其中蹊跷,甚至事关在衙门供职的人。
人被看管在县衙里,名叫马凡,原是县衙的待命工人。对时珩的问话,马凡拒不配合。
他整个人激动异常,脸涨得通红。在他看来,他是水神娘娘的自己人,即便如今身陷囹圄,但水神娘娘总会救他出去的。
按照马凡的说法,是水神娘娘显灵,化出肉身,以身珣道,惩奸除恶,保佑百姓免受水灾的祸害。
眼下,一句有用的话都问不出来,马凡已经成为了水神娘娘忠实的信徒。
时珩见他兴奋得很,突然改变审讯方向,不再问他当晚都做了什么,而是感慨道:“水神娘娘的凡身肉体被困在牢里,若非你相助,还真是无法脱困啊!”
马凡被他的恭维晃了个神,梗着脖子,一时没了脾气,他不知道时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时珩也不看他,信步走到门口,极目四望,似是自言自语道:“可这区区县衙就能关住水神娘娘,她也不像你说的那么神乎其神啊。”
“你胡说!”马凡反驳道,“水神娘娘没被困住!她不是已经去了陈乐康狗官家!让他们一家为死于水灾的百姓陪葬!”
“可连这狱,不都是你帮着她,她才出去的吗?”时珩蹲到马凡面前,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你这个狗官怎么会懂!这是水神娘娘对我的试炼,她都能从这里直接幻影移步到陈家,区区一个牢狱,你以为能困住她吗!”马凡激动得申辩道。
“这里?”时珩挑了挑眉。
“是啊!就是……”马凡话说到一半,突然像是发狂了一样,拼命地开始在自己的喉咙处使劲抠。
顷刻间,他的喉咙处就出现了几道血痕。
像是有什么在限制他把真实情况说出口一样。
时珩眯了眯眼,想到了最近就遇到过两次的“催眠”。
“先把他先带下去吧。”时珩冷笑一声,下令道。
大概是知道自己闯下大祸,从马凡被提审起,当夜当值的狱官秦笠就战战兢兢地跪在堂外。马凡刚被带下去,他就跪着上前认罪,絮絮叨叨地将自己当夜的遭遇一一道来。
原来石棺被锁起来之后,牢头派了人日夜巡查,昨天晚上轮班的,原本应该是一个叫秦笠的狱官。秦笠在交班时检查过,石棺里的东西跟被关进监狱时一模一样,根本没人动过——对大部分人而言,本就是晦气的东西,又没有值钱的物件,谁会去触这样的霉头。
据秦笠说,他与马凡平日里偶尔会约着喝个酒,也算是熟人。昨晚大概半夜时分,马凡突然来了,给他带了好酒好菜,说是自己最近实在没什么活,想托他帮忙留意着点。
这样的事以前马凡也不是没干过,秦笠自以为自己时常关照他,让他对自己起了依赖之心。却没想到,这次马凡给他下了套,趁着他兴头盛,看准时机,给他下了点蒙汗药,就把石棺里的尸首给偷了出来。
秦笠大喊着要“戴罪立功”,可事情还是没有接上。
马凡把尸体偷出去以后,是如何运出去的?
县衙常年有人把守,就算是工人进出,也需要提供相关人员的签字文书才行,遑论有人带着一具尸身!
再者说,陈乐康作为一县之长,他的府邸应该算得上整个普宁县最安全的地方之一了。县丞王青山此前盘问过陈府前后门的守门人,昨日从傍晚开始,陈乐康回府以后,就没有任何人进出过陈府。
且那名女子的尸身是叠在水井最上方的,加上秦笠和马凡的供词,女子的尸身半夜时分还停在县衙后院的树下,也就是说,这名女子的尸体,是在陈乐康回府之后,后半夜才进府的。
尸身凭空从县衙后院变到陈府水井吗?怎么可能!
时珩想起,在陈家的水井边,曾经注意到一些当时觉得蹊跷的地方。
他微微回头,看了眼立在他身后的顾青棠。
四目相对,顾青棠看他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于是附耳过去。
距离很近,两个人的气息似乎缠绕到了一起,混着时珩身上的沉香气息和独属于顾青棠的清甜香气。
两个人耳语一番,顾青棠明白了他的意思。水井边上有一些丝状碎屑,本就让时珩在意了一下,如今听到马凡的叙述,他更加坚定,那些碎屑落在那个地方并非偶然。
顾青棠听完他的话以后,点了点头,低声道:“我现在回去看看。”语罢,轻轻福身。
她正欲离开,突然间,手被一个温热的手掌握住。
包裹住她的掌心很快松开,时珩用手指轻轻抚了抚她的手背,随即捏了捏她的手指。
两个人之间的小动作被隐在宽大的衣袖之下,时珩的眉目柔和了下来,同样低声交待道:“小心一点,让礼礼跟着你。”
两人分头行事,顾青棠与时礼礼赶回陈府时,陈乐康一家的尸身已经被移到了灵堂当中。
身后事,竟无人料理。绕是他曾经再风光,如今也不过将付与一抔黄土。
顾青棠还是为陈乐康上了一炷香。
她先是把时珩交待的地方仔细看了看,的确,井边的碎屑很可疑,她捻起来,用手指搓了搓,看上去,这像是麻绳上被磨下来的碎屑。
如果正常用辘轳往上拉水,麻绳自下而上或者自上而下,就算有磨损,碎屑也直接落入井中了,怎么会留在井边。
顾青棠顺着落下碎屑的地方往上看,在外墙和水井之间,层层叠叠的枝叶下,有一架秋千。
这个院子名叫春梧院,是陈曦的院子,也是发现陈乐康一家尸首的院子。陈曦喜欢梧桐花,陈乐康便把每日光照时长最长的院子给了她。不曾想,这个院子竟然成了一家人的葬身之地。
顾青棠走到秋千架下转了一圈,在地上捡起来一小块黑色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撕扯下来的衣料。
这是……
她令人搬来了梯子,架在秋千旁边,爬上去后,赫然发现,在一条木质的横梁上面的断面上,有一段木头上有枚钉子,上面同样有黑色的衣料残留!并且,同一条横梁下面的断面上,有一道很深的勒痕——横梁上下共有两条,用竖条状的木头分割成三段,左右两端留的空间都很小,于是左右两边各形成了两个小小的矩形,秋千在中间那段长长的横梁上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