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注意到了,在陈曦讲述到一半的时候,箫之木就悄悄离开了他们所在的房间。
拉扯间,顾青棠怕被殃及,也站起身来。待到时珩跟箫之木分开,她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牵住时珩的衣袖,把他往自己这边拉了拉,小声嘟囔道:“你以为大人的幕僚谁都能当呢……”
时珩全程看着她的一举一动,都未发觉,自己的眉目在她说话间柔和了许多。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顾青棠边嘟囔,边不情不愿地从手心变出一只小兔子,送到箫之木的面前。
“喏,送你的,不要……”刚才箫之木自己缩成一团的样子在顾青棠眼前闪过,她想说,不要那么自怨自艾,可是又觉得自己没有任何可以指责谁的立场。“不要觉得自己无处安身,我们可以帮你,我们都是你的朋友啊。”她接着说道。
小兔子是拿谷谷苗编的,小时候母亲经常拿这些小玩意儿哄顾青棠,没想到有一天,她也会用同样的东西去安慰别人。
时珩眸色深深地看着她,顾青棠觉察到他的目光,看回去的时候,还冲他笑了笑,以示无奈。时珩却觉得有些头疼。
那只小兔子,他也想要。但他迅速收起自己的情绪,面上恢复了淡淡的神色。
三人在廊上你一言我一语的,恍惚间,仿佛他们就是普通人家的少年初长成,一起谈天论地,无需面对眼前这些普通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遇到的离奇惨事。
时忠的到来打破了这片刻的安宁,见他像是有要事要谈的样子,萧之木坦然地表示自己还没成为幕僚,得回避一下。
幕僚本人也在犹豫,要不要一起离开,时珩觉得好笑,斜眼觑她,末了,还来了句:“你是打算自学吃白饭了是吧。“
当着时忠,顾青棠也不好回嘴抹了时珩的面子,只是撇了撇嘴,随即站到他的身后。
从夕落村逃出来之后,时珩就让时忠带人原路返回,想趁着那位所谓的月神殿下不备,将他们一网打尽。
却没想到,时忠当时潜回去,就已经晚了。
整个夕落村一个人都没有了,家家户户的摆设用具都还在,甚至连食物各家都有不少存货,却一个人都找不到。
速度之快,就好像他们在往外走的时候,夕落村的人也在往外撤,只不过走的是两条完全不重合的路。
时忠带着人把整个夕落村翻了个底朝天,除了顾青棠被关着的那个石室,什么都找不到。
眼下,时忠需要时珩接下来的指令,是继续追查,还是暂且把精力收回到赈灾上。
这是个棘手的选择,一方面,一整个村子的人不多也不少,但如果被用心叵测的人加以利用,也会造成难以估量的后果。
更重要的是,时珩并不知道这位月神殿下究竟要做什么。
他想过,最坏的打算是,信安君与这月神殿下有关——也没有直接的证据,只是又是神又是催眠的,他们实在太过相似。
与信安君有勾连只是其一,关键是,信安君背后的势力——也就是永安城中那一位隐藏在背后的人,如果跟月神有什么勾结,那事情就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了。
可眼下,赈灾也同样重要。
时珩来了之后,对陈乐康起到了一定的震慑作用。原本陈乐康也不算是十恶不赦的狗官,当然他也绝不是一心为民的清官,中饱私囊的勾当他私底下也没少干。但他这样的人,最是怕事。
时珩一来,他便收敛了起来,赈灾的事情进展得如火如荼,也算是他死前,为他守护的这一方水土做的最后一点力所能及的事吧。
说起赈灾,时珩特地让时忠他们留意过,以前陈曦口中的那位林姓大善人究竟是何许人也。可这些日子下来,任凭时忠他们如何打听,也没打听到关于这位林姓大善人的任何消息。
似乎有人刻意将这人保护在一个包围圈内,措施之隐秘,连时忠他们这样受过专门训练的人都不得窥见分毫。
这倒是怪了。赈灾本是好事,如果是想低调,那应该索性完全匿名,可这人又透露了自己的姓氏。可若不想低调,又为何身份藏得如此隐秘,几乎像在设防护网一般。
时忠他们唯一查到的是,林姓善人在普安开了一家粮油铺子,所有赈灾所用钱粮,均出自此铺。可线索就在这儿断掉了,铺子身后的主家、那么大批量的钱粮出自何处,通通卡在原地,一步都没法再往下查。
这些情况时珩一直都知道,但顾青棠还是第一次听到。
时忠说完后,时珩就微微侧身,看向顾青棠,想听听她的意见。
顾青棠略略思索,回应道:“先不追了吧,追也追不到。”说完,还没等时珩问话,她又接着说道:“比起追查夕落村的事,我倒是觉得,应该先查一查这普宁县中与那位月神勾结在一起的人。”
从水神庙到淤泥,从时珩等人逃离夕落村到当晚陈家灭门之祸的发生,如果说普宁县没有月神的内应,顾青棠是不信的。
“如果是有这样一个人,或者一批人存在的话,那为什么杀陈大人一家时,月神那边的人要亲自动手?”时珩问道。
是啊,那个满脸疤痕的人,像是月神那边很核心的人了,都能知道石室的位置,并且能随时随地轻松自如地来回往来。
“大人是说,那个疤痕男?”顾青棠问道,“大人还记不记得,我跟您说过,跟那个疤痕男一样可以自由出入石室的,还有个红衣女子?”
时珩点了点头,面上冷意渐生。
顾青棠之前就说过,那名红衣女子一言不合就想要了她的命,实在不是什么善类。
“会不会是月神那边的人之间,本来就有龌龊,不是一条心,而在普宁县的这个内应,又是红衣女子的人,为了防止被她阻止,疤痕男便先下手为强了?”顾青棠推测道。
“也是一种可能。”时珩沉默片刻后,应声道。
他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他也说不明白,是哪里有问题。
半晌,时珩看向时忠,发话道:“先把人手撤回来吧,赈灾这边,这几日盯紧了。”
第四十四章 永安令
取代陈乐康的人选很快就确认了,文书下发下来时,时珩也收到了圣上亲笔的密令,急诏他回京。
密令到达普宁县的时候,时珩正跟顾青棠和萧之木在街上巡视赈灾的情况——当然,他们没有顶着官家的旗号出来,反而为了能更融入当地百姓,特地找来了棉布衣裳换上。
时珩觉得这个样子的顾青棠很好看,干干净净的,是他第一次见她时的样子。
普宁县的重建工作进行得如火如荼,半月余,百姓们就已经休养生息,渐渐开始恢复他们阔别已久的日常生活。
欣欣向荣,百废待兴。
箫之木终于体会到人生在世的乐趣了,沿街一路走着,他看看这儿,瞧瞧那儿,对什么都好奇得不得了。
其实这些东西即便是在夕落村也都是可以看到的,但是呼吸着外面的空气看着外面的世界,总有那么一点特别。
尤其是,身边的人愿意带着他一起走,他也很想跟他们再多亲近一些。
他走到一个甜点铺子前,突然扭头看向顾青棠,见她视线在别的地方,便顺手扯了扯她的衣袖,“你是不是喜欢吃这些?”
顾青棠原本在看对面茶楼里说书的先生,被他一扯,身体不由自主地歪了歪。
她的身后,时珩微微抬手,轻轻揽了下她的肩膀,待她站稳后,飞快地将手背到身后,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
顾青棠回头看了眼时珩,见他没什么反应的样子,眨了眨眼,也没多说什么,顺着箫之木指的方向看过去。
“哦你说这个啊,这个确实声名远播,但其实不怎么好吃的。等回去以后,我给你做点特别的吧,我做的甜点可好吃了!”
语毕,像是要确认一下一般,她扭头看向时珩,问道:“是吧大人?”
时珩的目光在二人面上扫过,有些不耐烦,“你是说葡萄凉糕?嗯……也就那样吧。”他言不由衷,自然有些心虚,目光闪躲,避开了顾青棠充满疑问的眸子。
待到她移开目光,时珩才又看向她。
却见她低下了头,看起来有些失落。
时珩心下攸地一软。
箫之木没注意他们二人的这些小动作和小表情,依旧兴致勃勃地走在前面。
时珩原本落后了一步,突然往前一迈,拉住顾青棠的衣袖,低声在她耳边道:“只做给我吃的葡萄凉糕,才好吃。”顿了顿,他又强调道,“只给我的。”
顾青棠错愕地抬头,却没想到,时珩此刻就在她的耳边,两个人距离太近,她的唇堪堪擦过他的嘴角。
是那股熟悉的沉香气息。
是那股熟悉的清甜香气。
时珩的喉头上下微动,反应过来时,顾青棠捂住嘴巴,慌乱地后退几步,眼睛到处乱看,根本不敢与时珩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