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些没有原则的自责和偏袒,不过是因为太过在乎。
正在时珩患得患失之时,顾青棠继续说道:“当初大人就告诉我,礼礼失踪,盛小姐死去后还要背负污名,都与我无关。那些话在那时,对我是很大的安慰,但内心深处,我自己知道,愧疚还在。毕竟,礼礼失踪是因她假扮了我,盛小姐死去后还要承受污名,是因我查清了真相。可现在,大人,我真的明白了。”
她这么说着,将自己的手从时珩手里抽出来,转而捧住他的脸,“大人,礼礼失踪,是信安君所为,盛小姐死去后还要承受污名,是因她自己本就用心险恶。与我无关。今天大人说的那些,有人要杀我,要嫁祸我,是那个人的问题,跟大人有什么关系?”
当局者迷,只因深陷其中。
顾青棠站起身,捧着时珩的脸,抱入自己怀中。
半晌,时珩轻轻笑了,“不愧是我看上的人。”他说着,双手扶住顾青棠的腰,把她拉开一小段距离后,微微用力,让她坐下。
“那我们接着说?”他扬了扬眉,眼角眉梢都染着笑意。
见顾青棠点了点头,他这才接着说道:“我一直都怀疑,陈曦有问题。”
顾青棠睁大了眼睛,时珩又问道:“你还记不记得,陈乐康一家被投入春梧院的井中时,我就觉得把黑衣女子移出县衙的过程,比将那女子移入井中的过程要简单粗暴很多。当时你觉得,凶手一定是笃定院中无人看到,所以肆无忌惮地直接把人投入井中。”
“可后来陈曦被发现后,她说凶手在她逃走的那段时间,出去过一趟,而那段时间,她的家人还未被投入井中。可最后七具尸体被发现的时候,黑衣女子的尸身在最上面。这本身就有点矛盾,除非凶手在出门时,不是为了去接应黑衣女子的尸身。即便这样,也推翻了我们一开始的推论——凶手大费周章地直接把尸体投入井中,是因为当时无人清醒。现在已知的就是,陈曦在那时是出逃的状态。即便凶手因为原定计划而不得已冒着暴露抛尸手法的风险继续照计划做了,可事后,他怎么会一点寻找陈曦的风声都没露呢?不怕陈曦破坏了他想把这些事跟水神庙联系起来的大计吗?”
“对于一开始的推论,其实我还有另外一个想法。”时珩说着,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把自己埋在心里许久的猜测说了出来,“如此大费周章地抛尸,是因为这个人身材娇弱,无法凭一己之力将尸体投入井中。”
他几乎就将“凶手可能就是陈曦”说出来了,可没下结论之前,顾青棠还是难以相信,那么温柔似水,帮灾民施善盛粥的人,会是能狠心下手杀掉自己全家的人。
顾青棠的所有反应都落在时珩眼里,他突然觉得,在此之前,自己对她曾经有过的怀疑,就如亵渎一般。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半晌,顾青棠问道:“陈曦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呢?这跟她和兰生的联系又有什么关联呢?”
“我们先从兰生背后的人说起吧。”时珩敛去了所有的繁杂思绪,声音淡淡的,“兰生的花柳病,你还记得吗?”
当然!她当时沾了盛惜蕊的血,还稍微担忧了一下。思及此,顾青棠突然笑出声。她还记得,当时她误以为时珩是秦子安,一直暗示他也快去检查检查。
时珩当然猜出来她在笑什么,伸手在她脑门上轻轻一敲,继续道:“兰生,一个小倌,与盛惜蕊,怎么想都不太可能搭上线。但我们现在已经知道,兰生有腰牌,身份绝对不是表面上的那样。他能认识盛惜蕊,定是因为他出入过盛府。而且很有可能,是经常出入。”
绕是顾青棠再迟钝,也反应过来时珩是什么意思了。“大人是说,盛国公?”
时珩点了点头,继续道:“能够遣得动三品大员的,永安本就不多。”他话没说完,可意义再分明不过了。
其实早在时礼礼失踪时,时珩就有过推测。如果江奉背后的人是盛国公,他们又与信安君有所勾连,虽然后果严重,但这种朝廷命官霸占水运,贪墨成性的案子,只要彻查,便总有清算之日。
怕的就是,他们还与月神有关。
“江奉陷害你,就在兰生的死事发之后。紧接着,信安君又盯上了你。可这时我并不敢完全确定,他们是一条线上的人。你还记得,信安君香炉上的月亮和他对落花洞女用的催眠之术吗?
“他还自称自己是洞神,说他跟月神没关系,你信吗?”
顾青棠也曾经因为“月神”的说法而联想到了洞神,她理解时珩的一次,一次是巧合,两次是巧合,如果三次都能有所关联,就不是巧合那么简单了。
“陈曦在普宁县,夕落村也在普宁县。如果陈曦与兰生有所关联,你说,兰生跟信安君有没有关系?”
说着,时珩在桌上点了三个点,边说边将三个点连成线,构成一个稳稳当当的闭环。
第五十二章 归家时
“我还是没办法相信,陈曦会做出这么……这样的事。”顾青棠低声道。
虽然相识不久,可她对陈乐康的顺从和私底下为了灾民所做的尝试,是顾青棠亲眼所见的。倘若人能虚情假意到这个份上,那究竟还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碎了。
时珩沉吟片刻,手指往桌上代表月神的那个点上又点了一下,发问道:“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过,被关在石室里的时候,还来过一个想要你命的红衣女子?”
顾青棠心中咯噔一下,没再接话。
那个红衣女子的身形娇小窈窕,跟第一次见面时,那个跳着舞的女孩逐渐重合。
顾青棠甚至没有告诉过时珩,红衣女子的面上一直戴着一层纱。当时她以为,女孩子是不是跟那个黑影人一样,脸上有什么伤,不愿以真面目示人。可如果时珩的推断是对的,那她根本就是怕自己会认出她。
顾青棠觉得如芒在背,她的脑海中突然闪过陈曦在面对箫之木时的情绪失常,眸子中闪过一丝慌乱,“箫兄现在自己在房间,他是从夕落村逃出来的……”
话说到一半,时珩安抚般地握了握她的手。“放心吧,时仁一直在暗处守着呢。”
尽管如此,顾青棠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和时珩一起走在去箫之木房间的路上时,顾青棠还在反复思索。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时珩的一字一句在她脑海中回响时,她又想不出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不出所料,陈曦就在箫之木的房间中。
时珩和顾青棠推门而入的时候,陈曦和箫之木坐在圆桌边上,陈曦正端着一碗药,勺子送到箫之木的嘴边,可箫之木却把脸别向另一个方向,完全没有要吃的意思。
顾青棠心中也是一紧——其实在她心里,几乎已经认定了陈曦的身份。她生怕药里被加了什么东西,强忍着才没直接奔过去。
“怎么了这是?”顾青棠强迫自己扯出个笑,走到两个人的身边,蹲下身侧脸看着箫之木,哄孩子一般问道,“不肯吃药吗?”
陈曦把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摔,几滴药溅出来,洒在桌上,顷刻间,褐色的圆点在白色的桌布上渐渐晕染开来。“爱吃不吃。”说完,一甩袖子直接走了。
她这一走,顾青棠倒是悄悄松了一口气。
看见她的模样,箫之木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你怎么见她生气不着急呢?”顾青棠看过来,他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意思,“你以前很怕她生气的。”
被他这么一说,顾青棠才想起来刚才她问时珩为什么不早点告诉自己时,时珩说她脸上一点都藏不住事。
果真如此,连箫之木这种从来都不屑于察言观色的人都瞒不住。
“我……这不是更着急你不吃药吗……”说着,她有些心虚地看向时珩,却见时珩双手一盘,往边上一站,完全没有要管的意思。
这是逼着她自己解决呢。
顾青棠看了药一眼,破罐破摔地坐到桌边,伸手要去拿碗。结果,一个“不小心”,碗整个被打翻在地。
“哎呀,”顾青棠抿了抿唇,盯着洒了一地的汤药,“手滑了,我赶紧去小厨房再给你煮一碗。”边说,边利索地拿了屋里的簸箕和扫帚,把碎了的瓷片小心翼翼地清扫干净。
一路上虽然胆战心惊,却也相安无事。
在对陈曦有所怀疑以后,时珩就安排了人留意她的一举一动。结果,除了喜怒无常外,并未发现她有什么异常。
只是似乎,她对萧之木格外不一样——她每次生气都是因为他。
对此,顾青棠倒是有些理解。萧之木出自夕落村,对陈曦而言,从那里逃走,是对她权威的一种质疑,或许她是想凭着自己把他的心思扳回一程,对她而言,这或许有着不同一般的意义吧。
无论如何,总算安全到达了永安。
顾青棠迈进家门的那一刻,觉得自己的一部分已经被重塑了。那些石桌木棚都还是老样子,但是内里,她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