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妞妞,你才不是罪魁祸首,你是妈妈的心肝宝贝,当年为了快点见到你,我可努力了,分娩前还吃了一锅猪蹄汤呢,就为了多攒点力气,让我的宝贝早点来到这个世界。”
梁朝夕说完后,很轻的笑了,她的眼神依旧清亮,像黎明时分未消散的星辰,她说“妈妈真的很爱你,所以不要说自己的坏话,我会难过的。”
陈晚很迟缓的点头,更加握紧梁朝夕的手,在她看不见的角度用力咬住唇,将腾然升起痛苦压制下去。
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呼吸,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又干又堵,胸腔里传来空洞又急促的心跳声。
梁朝夕也反握着她的手,顺着骨节一一摩挲,为了缓解她的情绪,絮絮叨叨的讲着自己在医院的见闻,陈晚凝望着她,默不作声的聆听,时不时附和两句。
“对了晚晚你以后要尽量少吃冰冷的食物,对身体不好,尤其是女孩子更要少吃些生冷的,记住这个,对你以后有好处的,要懂得保护好好自己照顾自己。”
“还有以后做作业的时候一定要注意保持和书桌的距离,要多看看绿色的植物,你看你爸爸摘掉眼镜那就基本等于是个盲人了,这就是从小就不爱护眼睛的下场,你可不能学。”
“吃饭的时候不要看电视,对胃不好,还有你以后要多吃胡萝卜和豌豆,每次你都偷偷吐掉了,我都知道的。”她说完后,气定神闲的瞥了陈晚一眼,“你以为瞒得过老妈我?另外叫你爸爸也要多吃胡萝卜,里面的维生素E是明目的,你俩不要总是图省事喝自来水,有细菌的,要多喝凉白开。”
梁朝夕的声音又轻又缓,像一条平静的河流。
她说的全是零散琐碎的家长里短,全是对陈晚和陈山的切切叮嘱,分明是一家三口,可她说的以后,却不包括她自己。
因为她已经没有时间了。
说到最后,梁朝夕的声音越来越低沉,越来越缓慢,这条河流终究到了尽头。
病房里只余下陈晚竭力抑制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像夏日的阵雨。
陈晚仰着头,使劲闭着眼,她的眼皮被滚烫的泪水灼痛,然后这热泪在某个瞬间失控的溢出眼眶,落在洁白的被褥上变得支离破碎,洇出一大片浓灰色。
当听到她的最后一句“妈妈有些累了”的时候,陈晚睁大眼,定定地望着梁朝夕,不住地摇头,她的嗓音好像被与沙砾消磨过一般,粗哑,破碎。
她恳求梁朝夕,“别睡,你别睡,妈,我求求你别睡,我还有很多话没和你说,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挑食了,我和爸爸再也不偷偷看电视,然后用湿毛巾盖着降温来糊弄你了,我好好学习,不喝自来水,也一定不会变成近视......”
可是她用尽全力握着的那双手逐渐变得绵软,变得冰冷。
病房里忽然响起尖锐的鸣笛声,心电监测仪上那一条笔直的红线像一把利刃,无情的切段了陈晚与母亲的羁绊。
此后她再也没办法越过这条归零的红线,听到梁朝夕的声音,看到梁朝夕的笑容了。
陈山赶来的时候还背着公文包,他在病床前,凝望了梁朝夕许久,然后摘掉了眼镜,露出眼底深切的疲惫。
迟来的陈山缓慢的俯下身,轻柔且珍重的握住梁朝夕的手,小心翼翼的坐到病床的边角处,仿佛梁朝夕只是在安静的午睡。
过了一会儿,他抬手给她理顺头发,从眉尾流连到单薄的眼皮,再顺着鼻梁过渡到苍白的嘴唇,一寸一寸,用尽了所有的温柔。
清瘦修长的指节最终停留在梁朝夕眼下的那颗泪痣旁,陈晚看见一滴泪沉沉地落在了上面,是陈山的。
隔着潮湿的泪光,陈晚看到陈山的黑发里也已经夹杂着银灰,看上去斑驳又苍老。
他红着眼,却用力的挤出一个笑容,看起来可怜又可悲。
陈山按捺住心底巨大的不安和茫然,对着梁朝夕一字一句的说“老婆,我已经把下一次手术的钱准备好了,咱们这次去国外治疗,我问了朋友,他说瑞士在子宫癌的救治方面医疗水平很高,你不是一直说想去看阿尔卑斯山吗,或者你想去其他哪个国家,你和我说,我们把蜜月旅行补上,我们......”
陈山最终没能说出我们之后的话,因为最后的最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沉默在病房内如同厚重的阴云浓雾,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陈晚的喉咙和心脏变得越来越酸痛越来越沉重,视线也越来越模糊,心里落了一场暴雨。
终于,陈山哭了,打破了这份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因为哭到脱力,瘫跪在病床前,抱着头,看起来像一只被遗弃的困兽,无助又绝望。
痛苦从心脏深处横冲直撞地传达到咽喉,发出古怪且撕心裂肺的呜咽声,充斥在空旷寂寥的病房里,如潮水一般撞击着陈晚的耳膜。
陈山的哭号像是北风刮过丛林一般,发出摧枯拉朽的破裂声,所有的期望与执念都轰然而去,只剩下满目狼藉。
在这份无难以言喻的悲恸里,陈晚的心脏像是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变成了一条干枯的河谷,有狂风肆无忌惮的灌进来,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陈晚想起来曾经读过的童话,说世上有一个人死了,天上就会多一颗星星。
后来她读叶芝的诗歌《燃烧的绿树》,里面说每个人死去后都会变成一棵树。
希腊神话里说人死去后会变成蝴蝶。
死亡的定义是什么,无人知晓,也许是生者的怅惘,是死者的终结,是感情无法传达的彼岸。
在这场曾鲜活演绎过却又被她刻意遗忘的的梦境里,陈晚想,原来人死后,会变成爱人的眼泪。
感想:写这一章是真的把我自己都给写得觉得如果认真读了,应该会有感触,但也许是我自我感动一场,但我设身处地的想若我就是梁朝夕,我也许在死亡之前,也只会说这些琐碎的日常,因为这是一个母亲一个妻子,最本真的心愿,然后晚来天遇雪,当时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在想雪,这个词才是我真正要表达的。
目前终于写到了自己很想表达的情感,然后陈晚这个角色我前面一直在强调她很孤独,这里我想写出她为什么孤独,她曾经有很幸福的家庭,可最终一无所有,对于她这个年龄来说即便遭遇了,也只是默默忍受,所以我才想写出她真正的得到救赎,我的初衷就是写一个守护和救赎的故事。
为啥我要说这么多呢,当然是因为我正文写的不好,估摸着只有自己能看懂,嗐。
再次感谢切切,感谢悠然,感谢小可爱,感谢未央,还有宝贝
第20章 雪夜
陈山回来的时候,陈晚正好到客厅接水喝,墙上的挂钟的时针停留在凌晨四点十六分,万籁俱寂。
老旧的吊灯忽然被点亮,投下一束昏黄的光,照出了陈山脸上的疲惫和颓废,他像个从黑暗里游/行归来的人,失魂落魄又自甘堕落。
刺鼻的酒气很快就在狭窄的客厅里扩散开来,陈晚端着水杯看他,进退两难。
陈山也看见了她,晦暗的眼里终于亮了一星半点,“怎么还没睡?”
“口渴,出来接杯水喝。”
一问一答,比寒暄客套还疏远。
陈山点了点头,越过陈晚时揉了揉她的稀松的额发“早点睡。”
陈晚喝光水后,视线落到茶几上的旧日历上,看清上面的日期是二零一二年六月。
这一年陈山开始流连于酒吧的声色犬马,沾上了毒品。
陈晚叹了口气,在陈山的卧室前停留了很久,还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夏天的夜晚闷热潮湿,像一滩沉积已久的死水。
她躺在凉席上,听知了聒噪的鸣声,和不知名的虫叫,茫然无措的坠入下一个旧梦。
“陈晚,把注射器给爸爸,求你了,求你了......”
不绝于耳的哀求声伴随着咚咚的磕头声,陈山每抬头望陈晚一次,额头上便多一分血肉模糊。
日历上显示的时间是二零一四年七月,这一年,陈山的毒瘾已经很严重了。
陈晚看到他卑微的诉求和摇尾乞怜的模样变成了注射器的尖端,然后狠狠扎在自己心上。
在这段畸形的亲情里,已经分辨不清谁比谁更痛苦,更悲哀。
陈山的五官已经变了许多,不再是往日清俊文雅的模样。
枯瘦嶙峋的面部轮廓,深凹泛青的眼眶,浑浊如浓雾的双瞳,还有已经变形的牙齿,构成了一个狼狈难堪的中年人。
他的血水混杂着眼泪砸在地上,形成一滩沼泽。
陈晚眼睁睁看着陈山在这片沼泽里面挣扎,用尽了所有的生气与希翼,最后沉沦堕落,换来他想要的快乐。
她对林遇说过,自己送陈山去戒毒只是害怕也被拉进这片沼泽,拉进绝望的深渊,害怕与陈山走上同归于尽的绝路。
陈晚的生活自从母亲去世后,就再也没有过阳光明朗的好时光了,只有无尽的黑夜,和对黎明的小小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