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他的话，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望向阳光下那块肃穆的石碑，沉默的缅怀着这位叫陈山的人。
曲峥走上前，将手铐箍在张金志的腕骨上，推着他的肩膀说“走吧。”
在上警车前，张金志最后回过头望了一眼，铭记着那个视野范围内已经成了小黑点的墓碑。
低声说了句“一路走好，朋友。”
陈晚缓缓转过脸看到这一幕，心底升起无言的悲怆。
也许张金志从一开始，就只是为了说出这一句话，才安排了这么多人，来参加陈山的葬礼。
第48章 ：显露
科室的门被推开，带进来一股潮热气流，驱散了一部分空调冷风。
乔月握着冰冷的门把手上，感受到凉意，长吁了口气“差点热死了。”
“乔队回来啦。”同事给她递上一杯水，看她脸上藏不住的笑，好奇“你查到什么好事儿了吗？”
乔月灌了口凉水，终于平缓了急促的气息。
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沓资料，“我找线人套到了关于张金志的去向，然后又去交管局调取了交通监控记录，可算给我逮住马脚了。”
同事接过资料，扫了两眼“他这几天就藏在余鑫村里的？”
兴奋导致的热量被冷水压了下去，乔月拿纸巾抹了一下汗涔涔的前额，“是啊，咱们得赶紧带人去抓捕，否则又给他跑了，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她说着就打算去局长办公室申请开展抓捕行动。
结果被同事一句话给拦住了，愣在原地，半晌后重复问了一句“你说张金志已经被抓了，还是自首的？”
“是啊，两个多小时前一队把人给押解回来的。”
同事看乔月一脸难以置信，指了指审讯室“真的，不信你自个儿去看看，正好一队刚才还在找你去参与审讯工作呢。”
乔月手里卷着资料，眉头挑得颇高，“真的吗，我咋这么不相信呢，他可是在逃了二十多年的老泥鳅张金志哟。”
正说着的时候，宋显浙从审讯室那个方向走过来，远远瞧见乔月，朝她招手“审讯女王，你可回来了，快来上岗。”
乔月半信半疑的朝他走过去，心里嘀咕着“这个余鑫村是个什么圣地不成，能洗涤人的心灵？连张金志这么罪大恶极的人自首，找个机会在那儿去考察一下干脆在那儿修个监狱好了。”
她脑子里过滤着和余鑫村有关的信息，忽然想起一个小细节。
余鑫村，正是张金志的老家。
她把头发扎好，用力闭了下眼，视线清明了许多，调整好状态。
林遇坐在隔离窗前，垂着头在看张金志的案宗记录。
“嘿，小林。”乔月坐下和他打招呼，看他脸色不大好，“你怎么了？”
林遇朝她咧了咧嘴角，说没事，“等下审问的时候你就大概了解情况了。”
他的视线从屏幕上移开，落到隔离窗上，看到警员压着张金志走到对面，心里暗暗压住一口气，敛住疲惫和躁郁的情绪。
乔月也看清楚了张金志的脸，眉眼微抬，讶异之情写在脸上，又对比着通缉照，仔细核对了一遍。
张金志穿着监狱里统一分配的深蓝色外套，耷拉着肩膀，垂着脑袋，了无生气的坐在对面。
干硬的短发乌茬茬的贴在头皮上，倒显出单薄来。
腕骨上的金属手铐在白炽灯下泛出银白的光芒，更反衬出他整个人的灰败和颓丧。
张金志缓缓抬起头，看清了隔离窗外的林遇。
忽然挑起嘴角，露出了个冷笑，眼神里透露出几分轻蔑，用口型说着“杀人犯。”
林遇抬眼，沉默的望了他片刻，指节压在键盘上，打出好几段空档。
乔月察觉出他俩之间的怪异氛围，凑近林遇，问情况“怎么回事？”
林遇简短的将陈晚被绑架，还有张金志认为陈山的死与警方有关的事情说了几句。
听到陈晚被绑架，乔月转过脸，飞了个眼刀给对面的张金志，看他收起了几分阴阳怪气，才继续追问“那陈晚现在怎么样了，受伤了吗？”
“有些中暑，目前在做笔录。”林遇垂下眼，浓密的睫毛掩住目光中的情绪波动。
从归队到现在，他仍旧感到心有余悸。
不敢回想刚才的事，如果刚才出了任何微小的差池，他都很可能失去她。
只要一想，就会觉得后怕。
乔月想起那天自己和林遇讨论的，不告诉陈晚关于陈山的事情，却没想到为之后的事态发展推波助澜了一把。
她蹙着眉，轻叹了一口气后，拍了拍林遇的肩膀，“我来审问，你负责记录，”
林遇也清楚自己现在的状况不太适合审讯工作，于是将注意力放回案宗上，查看张金志的个人档案。
乔月将手里的一沓资料不轻不重的拍到桌面上，从笔筒里挑出一支笔，在余鑫村三个字上画了一圈，然后展示给张金志看。
“警方从四号开始追捕你，一直到七号，也就是今天下午你回到南城，这三天根据交管局提供的车辆出入监控记录显示你一直藏匿在余鑫村，可为什么今天又回到了南城绑架陈晚，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关联？”
听她提到余鑫村，张金志漠然的神情终于有了动容，他转了转浑浊的眼球，望向乔月“没什么关联啊，我就是想......”
乔月目不转睛的观察着张金志的神态变化，眼尾上扬，线条锐利如刀锋。
经过几分钟的停顿，他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很涩滞的词汇“改过自新。”
从他这么个大恶人口中听到这句话，乔月指间夹着的钢笔滑了一下，笔尖洒出几滴墨水。
林遇打字的手也顿了顿，和乔月一样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乔月琢磨着，张金志这么顺从的就自首了，现在还说改过自新，难道是神经错乱了？
还是说假装精神有问题，想要获得减刑？
但办案不能凭借揣测，乔月重新恢复严肃的表情，继续审问“据我所知余鑫村是你的老家，可是你的个人档案上显示你的母亲一家早就搬离了村子，你还回去做什么？”
听她说完这句话，张金志的表情越发不耐烦，态度也浮躁了许多。
“老子爱藏哪儿藏哪儿，和那个女的没关系，和这个案子也没关系。”
在一旁默默观察审讯过程的的林遇从他这微妙的态度转变里察觉出几分欲盖弥彰。
“怎么会没关系，你别忘了你身上还背负着一条命案，案发地正是余鑫村，怎么逃匿得太久，都忘了为什么要逃了吗？”乔月滑动着鼠标，看着卷宗上的“古井沉尸案”扫了一眼死者的身份，抬眼望向他“当年你为什么要杀害你的奶奶罗霞红，还抛尸在井里，同年你的弟弟胡向也离奇失踪，虽然是旧案，不过你都得从实交代。”
听到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被人巨细无遗的提起，张金志恍神了半晌。
也许真的是逃亡了太久，一直想着苟活，反而忘记了为何要逃。
奶奶，弟弟，这两个称呼对他来说既陌生，又残忍。
“你回到余鑫村到底有什么目的，和毒品运输路线有关系吗？”乔月咄咄追问，直接切入重点。
张金志缄默不言，腮部肌肉僵硬的鼓着，表露出抵抗的情绪。
乔月瞪了他几秒，僵持不下，于是耸了耸肩“你不说也没关系，我们会派人去详细调查。”她放慢语调，望着他一字一句道“哪怕挨家挨户的问，虽然麻烦了点，但肯定能查出东西的。”
张金志被她的态度刺激到，手肘砸在椅子上的圈栏上，金属镣铐发出震颤，他红着眼咬牙道“你他妈的再敢威胁老子一次试试。”
因为他在隔离窗后，声音经过特殊处理，听起来模糊失真，如同一团散乱的线团，毫无威慑力。
像个声嘶力竭，虚张声势的哑巴。
林遇压了压额角，轻慢的视线落到张金志狰狞的怒容上，也缓缓地用口型说了句“跳梁小丑。”
张金志瞪着他，喉结上下滚动，最终长吐了口气，塌着肩膀，坐回原处。
乔月用肩膀蹭了一下林遇的肩，低声说“不错，对这种人就是要踩他痛脚，激他两下。”
这种刑讯手法，通俗点说叫激将法，专业名称是诱供法。
如今的张金志就像是躲在角落里的困兽，垂死挣扎着。
乔月不动声色的攻克他的心理防线，不再抽丝剥茧，而是单刀直入。
“你改过自新的态度也太虚伪了吧。”她笑了笑，眼神却很冷。
张金志意识到自己露出的破绽就是这一句与他的身份严重不符的词汇。
这是他的破绽，也是他的微光。
“你去余鑫村见了谁，为什么要杀害罗霞红，你弟弟被你藏到哪儿了。”乔月指间掂着钢笔，随着问话的节奏在桌上轻敲，发出清脆的咚咚声。
隔离窗的另一面，这声音被不断放大，一声一声，犹如擂鼓，敲打着张金志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