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你前脚刚走,陈山的病情就加重了,你们警方也需要杀人灭口吗,还是说没有了利用价值的人就该死。”
林遇举起的双手逐渐握成拳,压抑着逐渐躁动的气息,望向张金志。
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里,双方正僵持不下的时候,林遇放在外套内侧口袋里的手机很有节奏的震动了三下。
在赶来墓地的路上他和宋显浙说了,他负责拖延时间,等宋显浙他们做好埋伏以后,就发三条短信过来,以消息震动为信号。
公墓后山围着一圈苍绿的松柏,投下大半阴影,也藏匿着光明。
陈晚一直望着林遇,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他的情绪。
从他微微松弛的眉峰线条感知出他逐渐收敛了焦躁。
漆黑的眼底暗潮渐沉,多了几分游刃有余。
她也一瞬间安心了,把注意力放回自己的处境里。
后颈处凸起的骨骼被张金志按压着,像被套上了黏腻的枷锁。
可陈晚却并没有感受到意料之中的疼痛,随着张金志掌心传来轻颤的潮热感,使得她浮躁的情绪反而沉降了些许。
他竭力伪装出从容自若的假面,终于逐渐裂开了缝隙。
同时陈晚心底隐约浮起了一个念头,张金志并不想杀她。
如他自己所说,只是要和人谈谈话,想寻找出线索。
来证实他自己内心所认定的真相。
也许是因为陈山的缘故,张金志对她是存在着手下留情的。
从他出现开始,便一直带给陈晚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他用虚张声势的愤怒,阴冷浮夸的语调,来掩盖住某些深沉的悲切之情。
她的视线落到墓碑上,看到陈山温润的眼瞳与和煦的笑容。
也许这个笑容真的给予过某些身处黑暗的人,微弱的救赎。
让他不至于完全泯灭人性。
“张金志,你现在自首还来得及。”陈晚只稍稍用力,便挣开了他的手。
脱离桎梏后,她咳了两声,放缓音调,话语里多了几分真切,“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我爸当年入狱前,和我说过如果你再出现,他让我不要憎恨你,说你既然选择了躲藏着生活,那就好好的生活,不要再做恶了。”
张金志望着她,视线内慢慢蒙起一层浑浊水光。
如今他已经走到了穷途陌路,避无可避,藏无可藏。
可听到陈晚说的那句“好好地生活。”,在这个瞬间,他回想起了很久之前那个狼狈的日子。
他像条败家之犬,瘫倒在肮脏的楼道口,看到身前那道单薄瘦削的脊背,替他挡住了刺骨的恶意。
“别动我朋友。”
陈山挡在他身前,又重复了一次”别动我朋友。”
虽然声音都在颤抖,姿态却很决绝。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这个室友活得比自己还寒碜,拿到点工资,数了又数,恨不得能摸出花儿来,然后又飞奔着去银行存钱。
才几个钱呀,至于吗。
可在那天,这个穷鬼室友却掏出了自己攒了好几个月的工资,换回了他半条命。
张金志说没钱还他,还说他自以为是。
陈山听到不还钱三个字时,张着嘴,欲言又止,半晌后深沉的叹了口气。
摆出老好人的架势说“不还就算了,用这个钱能换回你的安全,就已经相抵消了。”
他摇头叹气的接着说“我要开学了,要不你去厂子里顶替我的岗位?至少没有性命安全。”
去当流水钱工人能赚几个钱,到时候活得和他一样抠抠嗖嗖的,多掉价。
越是穷,还越有着虚荣的傲气。
张金志切了一声,再没搭理陈山。
过了几天,临近月底,两人都没钱交房租,被房东无情的扫地出门。
分道扬镳前,陈山说“希望再见时,咱们都能过上想要的生活。”
然后他还给张金志留了一袋子消炎药膏,拖着行李箱,垂头丧气的走远了。
那袋子药膏被他随手就扔了,心想这人可真是个傻子。
善良的人,都挺傻的。
吃亏了还说是积攒福气。
张金志从小就在阴暗的社会底层摸爬滚打,见过许多龌龊的恶意,却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纯粹的善意。
后来再次遇到陈山,得知他需要用钱,就借了一大笔钱,可还是没救回他病重的妻子。
那之后,陈山的生命便失去了鲜活,整个人越来越颓败,像秋末的枯枝败叶。
与其继续带着虚张声势的假面伪装自己,倒不如舍弃一切换来清醒的自我认知。
张金志带着他沾了毒品,说这样会好过一点。
但就如陈晩所说,那时他想的确是终于把陈山也变成了同类。
他拉着陈山堕入泥沼,彻底摧毁他的人生。
陈晚看出他的动摇,继续说“你今天把我带到这里来,不是为了杀我吧,那你到底想做什么?”
张金志握枪的手缓缓下垂,视线越过陈晚,落到墓碑上。
林遇趁这个空档,迅速的从身后掏出从宋显浙那里拿到的备用手枪,放缓步伐,无声的靠近张金志。
与此同时,陈晚也暗暗的朝后挪了几分,试图和张金志拉开距离。
脚踝上的束缚经过之前的挣扎,已经松懈了许多,至少行动不再那么不便。
“小警察,那天晚上除了把u盘给你,他还和你说什么了?”张金志忽然望向林遇,然后举起枪再度指向陈晚,“告诉我,否则我真的动手了。”
扣在板机上的指节,因为张金志的动作,猛地僵住,林遇克制住情绪,沉着眉眼,直视他“除了案情线索,还有陈晚的事情。”片刻后,他顿了顿,说“另外,陈山说你是他的朋友。”
漆黑枪口逐渐远离视线范围,陈晚的喉间微动,咽下一口气,紧绷的情绪舒缓了些许。
“朋友......原来他还把我当朋友。”张金志轻慢的放下枪,沉闷的笑声撞击着空荡荡的胸腔,听起来像某种兽类的哀嚎。
他想要知道的真相,终于如愿以偿。
在这世上,还有人真心把他当过朋友对待。
见他放下了警惕心,林遇漆黑的眼瞳展露出锋芒,一个大跨步,径直冲上前。
猛地伸手拉开陈晚和张金志的距离,将她扯进怀中。
陈晚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被他紧紧抱住。
她也终于缓了口气,感受到林遇的肩膀在微微颤抖,节奏失序的呼吸声盘旋在她头顶。
珍而重之,又小心翼翼。
然后林遇用外套半盖住陈晚的脸,手肘擦过她的鼻尖,清淡的草木气息裹挟着令人安心的温度。
咫尺间的距离,让陈晚清清楚楚的听到他慌乱的心跳。
她靠在林遇起伏的胸膛上,缓缓伸出手,抱住他,感受到最直接的庇护。
林遇曲着手肘,将陈晚圈在怀里,然后仰起脸,紧闭着眼,竭力平复住汹涌的情绪。
先前令他胆战心惊的空虚感终于被填补,一颗心因为怀里的人,缓缓落到实处。
失而复得原来是这么珍贵的一个词。
他将陈晚又拉近了几分,潮热的手心贴近耳畔,动作轻柔,捂住她的耳朵。
林遇埋下头望着她,一字一句的叮嘱道“晚仔,咬住牙,让耳膜鼓起来,不然会痛。”
陈晚怔愣片刻,感受林遇修长的指节轻压在她的耳后,传来潮热感。
和他克制的呼吸一般。
她的心跳和呼吸也变得紊乱,可却觉得很从容心安。
因为眼前是心心念念的林遇。
她将他抱紧,埋在衣服柔软的褶皱里,眼眸陷入温热的昏暗中。
听觉和触觉被串联起来,感官无限放大,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像古老的钟鸣,平复一切噪杂与混乱。
陈晚甚至能在心里清晰描摹出他指腹的纹路。
然后她缓缓抬眼,看到林遇线条流畅的下颌,英挺的鼻梁,还有疏朗的眉眼。
依旧像一株为她遮风避雨的树。
林遇迅疾的举起右手,朝空中鸣枪。
张金志猝然回头,看到形势已经调转,一时有些怔愣,眼风凌厉许多。
埋伏已久的刑警们接收到讯号,从松柏树林的阴影里里小心翼翼的围靠过来。
举着枪,蓄势待发,用行动彻底堵住了张金志的退路。
见到这一幕,林遇终于缓缓的松了一口气,却将怀中的陈晚搂得更紧,手上丝毫不减力气。
曲峥带着两个警员靠近张金志,语气威严,劝他自首。
躲藏了警察这么多年,到了这绝境时,张金志反而从心底生出快活感。
他望着不远处的林遇和陈晚,紧绷的肩头缓慢坍缩下去,犹如雨后颓塌的山势。
“我自首。”他丢下手中的枪,望着墓碑上的照片,须臾后,低声笑了笑“陈山,你的女儿我给你带来了,还有这么多警察也都在这儿,你终于可以安心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