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陈晚眼中越来越明显的红血丝,他继续诛心“你不知道吧,你以为是我害得你没有了好爸爸。”
“但你知道为了做个好丈夫,好父亲,在你们看不到的地方你爸又遭了多少罪吗,是我帮了你们,也帮了他,你该感谢我。”
“你妈去世以后,他变得郁郁寡欢,白天还要装好父亲,好老师,晚上流连在酒馆里喝酒到天亮,多累啊。”
“我就让他试了点药,这才勉强活得像个人样。”
陈山选择了自我麻痹,用卑微的尊严去和罪恶深渊做交换,得到虚幻的快乐。
在他说完后,陈晚怔忡了半晌,记忆里陈山的模样逐渐清晰明了起来。
她想起来母亲病重时,的确很少在医院或者家里见到父亲的身影。
他总是天不亮就已经出门办公,然后披星戴月的回到家,对她叮嘱两句后,倒头就睡。
因此大部分时间陈晚都是独自一人去医院照顾母亲。
那个时候她很讨厌陈山,觉得他根本不关心家里,根本不在乎母亲,心里眼里只有工作。
甚至连母亲临终的那天,办完葬礼后没多久,他就再度投身工作,依旧忙得团团转。
陈晚觉得往日温柔和善的父亲变得越来越陌生,像个装在袋子里的人,又封闭,又沉闷。
于是她开始疏远父亲,同时也是想用这种幼稚的方式博取关注度。
却没想到适得其反,等她想要重归于好的时候,陈山已经沾上了毒品。
于是家庭关系彻底破裂,变成了弄堂里茶余饭后的谈资。
张金志的话也没错,陈山不是个好父亲,她也不是个好女儿。
和之前陈山给她打电话时的感想一样,她讨厌被抛弃,但现在的她就是很无能。
担当不了任何责任,也无法给人带去心安,只是一味的制造麻烦。
“你要我感谢你,谢你带着我爸吸毒吗?如果不是你,我爸根本不至于沾上毒品,是你害得这份痛苦被延续。”陈晚咬着牙说“少在这儿道貌岸然的给自己脸上贴金,借钱给我妈妈看病,做了点好事,你就自诩好人了吗?”
“你说我和我爸不识好歹,你呢?”她冷冷的说完这句话,仰了仰头,让喉间淤积的浊气顺畅了许多,神情漠然“当年你要不是我爸救了你,你不也被人打死了吗,到底是谁不识好歹?”
听她提起往事,张金志微微虚起眼,思绪停顿了半晌。
他陈山之间的事情,要追溯到好多年前。
那时候的陈山还是个穷学生,高考毕业后到了大学所在的城市。
托关系找了份流水线工人的活,攒上学要用的生活费。
他是酒吧里的保安,游走在阴暗社会的边缘处。
两人都缺钱,一起挤在破落的廉租房里成了室友。
过着互不相干的生活,偶尔陈山多做了饭菜会给他留一份,他也没把坏脾气展露过多,尚且算是和睦的关系。
产生交情是因为张金志四处借钱,结果又填不上窟窿,债主找上了门。
扬言不还钱的话,要废他半条命。
最后是陈山预支了薪水替张金志还了一部分钱,使他不至于丢了命。
“你口口声声说是你让我爸重新活得像个人样,其实只是你自己心里阴暗想要拉着人和你一样堕落吧。”陈晚目不转睛的望着他,轻藐的眼神刺穿他冠冕堂皇的假面,“你只是见不得别人过得比你好而已,就不要再以救世主自居了,真让人恶心。”
摧毁一个弱者,远比战胜强者来得容易。
越是处于阴暗里,便越是卑劣,将他人拉下泥沼做同类。
“看不出来你还挺牙尖嘴利的。”张金志不怒反笑,掏出一柄手—枪,漫不经心的转了一圈,漆黑的枪口对准陈晚的眼睛。
陈晚望着眼前的漆黑洞口,神经绷直了几分,但不想在张金志面前显出怯懦,于是反而挺直了脊背,“你不会杀我,要是真想杀我也不用这么大费周折。”
张金志微微眯着眼,收起了伪善的笑容。
手指虚扣在板机处,又朝前推进了几分,注视着陈晚,语气阴冷“我不是很喜欢你这种自作聪明的的小孩,和你谈得不开心,打算改主意了。”
“但在此之前我还有点事情想和这位小警官谈谈。”
他的视线越过陈晚,落到不远处。
林遇的身影从纵横交错的墓碑后走出,渐行渐近。
......
公墓处于郊区,依山而建,半面山上竖立着众多石碑,彰显着死亡的标志。
暴烈的日光铺洒在纵横林立的大理石碑上,却更显出悲凉。
一切都被笼罩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林遇下了车,再三检查好枪支装备的情况后,深吸了一口气,朝公墓入口走去。
在来的路上他想了许多最坏的结局,每想一次,心脏便猛烈收缩,产生剧痛,恐惧犹如一双无形的手将其紧紧攥住。
如今真的走到了这里,离陈晚越来越近时,分明想要快点见到她,可双腿却如灌了铅一样沉重。
“人来了。”张金志站直身,冰冷漆黑的枪口挪移到陈晚头顶,慢悠悠的说“别乱动,我可不能保证擦枪走火的概率。”
陈晚无法回头看林遇,屈辱的跪在墓碑前,看见光滑的石碑上慢慢显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她的心脏也随着影子的靠近,逐渐提到嗓子眼。
期待的情绪得到满足,不安又翻涌上来。
就像站在悬崖边,可手里却握着一根稻草。
林遇看到陈晚跪在烈日下,瘦削单薄的肩膀无声的震颤着。
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她睁大的双眸里泛着湿润的水光。
握枪的手逐渐僵硬,指骨凸起犹如起伏的山峰。
一双眼又沉又黑,隐匿着锋芒。
“我是找你来谈话的,举着枪不合适吧?”张金志望着他,眼皮上挑,露出讥讽的笑。
林遇冷洌的视线缓缓落到张金志握枪的手上,竭力克制住愠怒后,沉声道“要谈话,你举着枪也不合适吧?”
“那咱们各退一步。”张金志摆出好说话的样子,轻慢的扬起手,转移目标,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林遇“你当人质。”
狙击角度下移到林遇握枪的手上,他挑了挑眉“放下。”
林遇咬紧后槽牙,视线锐利许多。
望了一眼陈晚的背影,提了口气,还是将手-枪放在了脚边,踢远后,双手举至耳旁“你先放开她,都是男人,别这么无耻。”
张金志还未开口,膝盖忽然被人猛击一下,踉跄了几步,终于站稳。
然后看到慢慢起身的陈晚,还有她逐渐明亮的双眼。
他冷哼一声,将她拽起来站直,朝身后的密林阴影中退了几步,和林遇拉开距离。
左手钳制着陈晚纤细的脖颈,右手仍旧握着枪,半眯着眼,调整瞄准范围。
“你想不想知道你爸怎么死的?”他阴恻恻的语气让陈晚感到头皮发麻。
“不想,你放开我!”她恶狠狠的瞪着张金志“你这个疯子。”
“我来告诉你,到底是谁害死的你爸爸。”他对陈晚的话置若罔闻,右手逐渐上扬,枪口对准林遇的眉心“是他,那天他和你爸见完面后,当晚你爸的病情就恶化了,送去急救室抢救了一整天,结果还是死了。”
陈晚挣扎的动作逐渐放缓,他的一字一句都像黑暗的潮水灌进空洞的心脏里。
张金志笑了笑,睁圆眼,面目狰狞,嗓音粗哑的嘶吼着“是他杀了你爸爸,你以为警察是什么好东西吗,大家都是披着人皮的畜生。”
林遇闻言,怔愣在原地,感觉头顶灼热的日光变成了寒冷的暴雪积压在他身上。
霎时间如坠冰窟。
第47章 葬礼
他缓缓垂下眼睑,望向几米之遥的陈晚。
她垂着头,大半五官隐在半明半暗里,细碎的额发遮住了眼睛,看不见情绪。
沉默无言的时间和令人窒息的空间被无限延伸,在他们两人之间划下一道沟壑。
陈晚想起几天前的那个早晨,她拜托林遇帮自己寻找陈山的下落。
他短暂的迟疑,和刻意收敛的情绪,原来是因为他早就见过了陈山。
汗水顺着眉峰淌下,落到眼眶里,刺痛感让林遇用力闭了闭眼。
经过短暂的黑暗后,他看到陈晚清亮的瞳仁。
她眼里朦胧的水泽重重的撞在林遇心上。
像一座岛屿被浪潮冲散,坚硬的崖壁忽然迸裂,在混沌中变得支离破碎。
“陈晚,对不起。”
他说。
对不起,没有早点告诉你。
如果他早点说的话,也许陈晚就不会被带到这个地方,以如此屈辱的姿态直面父亲的死亡。
张金志哼笑了一声,戏谑道“对不起有用的话,要警察做什么,电视剧里不都这么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