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偏向西边,可这该死的天气依然不见任何凉意,汗水像泉眼似的从每一个汗毛孔里流出来,渗透衣服又被棉被里的棉花吸附,潮湿的热量始终围着胡六万,几乎让他窒息。他努力眨眼,清理掉蜇眼的汗水,像个茧蛹子似的向上蛄蛹,企图把脑袋探出去,但他越是有动作身体就越虚弱,动了许久只把自己搞得意识模糊。
恍惚间,有汽车的声音停在附近,胡六万把注意力集中在耳朵上,引擎声忽又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开车门的声音。片刻后,一个充满抱怨的女人的声音响起,“不是说带我去酒店么?怎么开到这来了?”
一个男人回答,“这地方多好啊,背风无人,想喊多大声就多大声儿。来,快点儿,我等不及了。”
脚步移动,女人反抗,“你就是舍不得那几百块钱,带我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我不干,不干!”
男人急切,“我还舍不得?我告诉你,为了你,我拿出所有的积蓄在这买了房子,谁知道该死的开发商跑了,到现在我也没有拿到房子。这地方早就有我的一席之地,早用一次是一次!”
女人继续反抗,但渐入佳境。胡六万也顾不上是不是打扰到人家的美梦,扭动身子制造声音,同时声嘶力竭地呼喊,可惜这床该死的棉被减弱了他制造的所有噪音,直到他浑身虚脱,都没有引起对方的注意。
耳朵蜂鸣,他绝望地等着,心中暗暗合计要不然咬舌自尽得了。就在这时,模糊的耳音中传来鞋底摩擦沙土的声音,他继续辨别,脚步声已停在近前,进而有水顺着被卷的窟窿流到他脑袋上。
他实在是太渴望水了,下意识仰起头迎接,他这一动,水流戛然而止,他仰头向上,透过狭小的窟窿看见一张歪着脖子、满脸好奇的大脸。
对视之际,这张大脸上的好奇忽然变成惊恐,被子外面响起连滚带爬的声音。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胡六万使出吃奶的力气扭动挣扎,终于迎来一阵曙光。
被卷的一端被扒开了,他的脑袋得以露出,眼前是一男一女。男的一手攥着砖头,双脚岔开,上身前倾,随时做着拍下砖头撒腿就跑的准备。女人挂着他的胳膊,姿势差不多。
胡六万努力撑大鼻孔,呼吸宝贵的空气,嘴角的缝隙虚弱地挤出一个字,“水……”
男人和女人对视,女人捅了捅男人,男人上前一步,把耳朵凑到近前,听清那个字,挠了挠脑袋,道:“我没带水呀。”
胡六万感觉一阵恶心,又祈求道:“快把我放开,我要热死了,热死了……”
男人听不清楚,先解开胡六万嘴里的绳子,问道:“我说哥们儿,你这是行为艺术吗?”
胡六万求救道:“大哥,快帮我们把绳子解开。太没人性了,杀人不过头点地呀!”
男人朝四周瞅瞅,摇摇头,“我可不敢放你,谁知道你因为啥被绑在这儿啊。”
胡六万道:“我知道,萍水相逢,你犯不着惹麻烦,但我跟你保证,把我绑到这的人已经走了,我还保证,只要你把我放开,让我打个电话,我就……我就把这个笔记本送给你。”
男人瞅了瞅旁边的笔记本电脑,有些心动,再次四下观察,“道上规矩我多多少少懂点儿,要是我把你放了,明个儿绑你的人肯定找我算账。一个笔记本可不划算。”
胡六万也顾不上许多,“钱,再给你钱,我们兄弟正要发一笔大财,不差三万两万的,你放了我,啥都好说。”
男人还在迟疑,女人大大方方地走上来,解开绳子,胡六万伸开四肢,破茧重生。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胡六万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任凭身子贪婪地吸收水泥地上的凉意,待他再次有力气睁眼看,见女人笑脸盈盈地蹲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一张纸和一支笔。
他问女人干啥。女人笑眯眯地说:“不是说给我们三万块钱嘛。赶紧给我打个欠条,要不然我就把你绑回去。”
这是趁火打劫呀!但眼下的情况也不准许胡六万讨价还价了,他只好乖乖地写下欠条,并标明日期和姓名。
女人拿回去,上下瞧瞧,忽然笑了。胡六万问她笑啥。她指着上面的姓名说:“巧了,你叫胡六万,我叫宋红中,回头有时间咱们打几圈。”
第56章 爱的代价
当时李耗子顺流而下,本来已经贴近岸边,可听见身后鸭舌帽他们的叫嚷,他又不敢上岸,重新回到江心漂流。路过喜鹊桥,看见当初桥上吊猫时留下的绳子,他灵机一动,跳起来抓住绳子顺着第二根桥墩向上爬。鸭舌帽他们从岸上路过,他停在半空没有被发现,不多久,鸭舌帽他们又顺着滩头从桥下走到这边来,他只好在他们头顶继续爬,爬进桥墩顶部与桥面之间的排洪洞。
后来那个手欠的小弟砍断绳子,堵死了他的去路。他向下看,距离太高,跳下去准保摔断腿,那样他的团队里就只有瘸子了,再向上看,距离虽然只有一米多,但是反斜结构,他没练过攀岩,想要爬上去很不现实。
他就这样坐在这个可能自打建成后就没再有人涉足的地方,拿出胡六万的手机思考应该打给谁。
报警?警察肯定正找他呢。老四?这家伙现在自身难保。李迪的老师?那就彻底别想跟李迪和好了……想了一圈,他发现世界这么大,竟然连一个可以求救的人都没有。
该!谁让你自找倒霉的!他愤愤地诅咒一句,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回想自己是怎么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的。他一会儿觉得都怨那个该死的摩托车骑手,要不是那家伙给他什么帆布包根本不会有后来的事,一会儿又觉得应该埋怨赵四拐和钱三鸣,要是不打开帆布包,也不会有后来的一个个麻烦,一会儿他又觉得该怨纪五福,装神弄鬼害得他从一开始就搞不清楚状况……似乎每个出现的人都跟这件事情脱不了干系,似乎每个人都想从这件事情中获取利益,可是他这个无欲无求的当事人又是因为什么始终摆脱不了这件事情呢?如果不发生这些事情,他跟女儿会是已经和好如初了吗?
他想不通,摸起屁股下面的石子,一颗颗丢进江水里。盛夏硕大的太阳沉沉西去,江面泛红,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之所以一直莫名其妙地掺和进这个麻烦事儿就是因为没有主见,骑手交给他包裹时他没有第一时间拒绝,赵四拐要打开包裹时他也没有立即阻止,在局长的会客室里他没有控制自己去偷那个瓶子……所有的一切其实只要他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自己应不应该做就可以避免发生,而每件事情发生的时候他想的却总是别人的意思。
这番思考给了他一股莫名的力量,让他开始主动分析今天发生的事情,这一分析,他觉得事情其实没有很复杂:
杜如海想要储存卡,储存卡在两个收破烂的手里,收破烂的在鸭舌帽手里;鸭舌帽想要用宠物摄像机换招财猫——估计是两个收破烂的告诉鸭舌帽储存卡在宠物摄像机里,招财猫在杜如海手里。这两个人分明应该是私底下要做什么交易,所以只要告诉鸭舌帽招财猫在棺材坳中,既能营救赵四拐也能救下自己啊!
他暗恨刚才鸭舌帽追他的时候他为什么没想到这些反而只顾着逃命,摸起手边的最后一颗石子丢进江中准备给赵四拐打电话。“石子”出手的刹那他傻住了,那分明是刚才随手放在身边的胡六万的手机啊!
男人和女人开车把胡六万送到江北市的临江公园,问胡六万到底要去哪。胡六万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便问女人借手机,准备给自己的手机拨个号码看看浩哥在哪。这边他刚按完数字还不等按下播出的键子,车窗外一辆摩托车拖着一股黑烟猛超了过去。
这摩托车胡六万眼熟,开窗探头观望。是他的摩托车无疑,只是不知为何摩托车被洗干净了,邮箱两侧新贴上了装饰用的花纸,原本露窟窿的后备箱也换成了新的,屁股上还别出心裁地插上一面红旗。
摩托车是被浩哥骑走的,现在摩托车上的人不是浩哥,胡六万来不及多想,直接命令道:“追上那摩托车!”
男人猛给一脚油门,车子窜了出去。二者迅速逼近,可这个骑摩托车的人明显不懂交通法规,挺着腰板,春风得意地在马路中央左拐右拐,来往车辆纷纷避让,在一阵阵咒骂和刹车声中,交通秩序被搞得大乱。
终于,男人的车驶出车流驶上喜鹊桥,摩托车已经到了桥的另一头。男人又咬牙追到桥的另一头,摩托车消失了。
男人道:“兄弟,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我这是出租车,还得回去拉活儿呢。”
胡六万放眼眺望,的确搞不清楚摩托车拐进哪条小路了,只好向男人提出最后打一个电话的请求。
他站在桥栏边拨打自己的电话,刚刚拨通,栏杆外响起那熟悉的铃声“都给我消停的,大爷我接个电话”,他惊诧地朝栏杆外看,看见一部手机闪着亮光坠进江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