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没有不开张的油盐店,小吃车一经开始营业,不知就从哪冒出来几位游客,稀稀拉拉地沿街逛游,挑选早餐。每有一个人路过村委会门口,黄村长就直直腰板,用嗓子弄出响动,巴望着他们能往这边瞅一眼,看见广告牌。这也不能说不见效,他一咳嗽,立刻就有人惊异原来还有个人,草草向这边瞥一眼,不过这眼神儿中都没有对民宿的兴趣。
年轻干部忙完,乐颠颠地走过来,丢在黄村长面前一套煎饼,放下扬声器,自己坐在桌子上吃起另一套,边吃边问:“老黄,民宿住的咋样了?”
黄村长懊恼地挠挠脑袋,“一个都没有,”然后又略带挑衅似的说:“要不你帮我弄几个人来?”
年轻干部连忙摆手,“那可不是我的活儿,不过我倒是可以帮你出把力。”他推了推扬声器,“买卖全在乎吆喝。”
说话间,一对中年母女停在村委会对面的小吃摊前,黄村长立刻抄起扬声器大声喊道:“那边的妇女,过来呀!”
母女回头看一眼,眼现惊恐,对小吃摊老板说一句“不要了”,领着女儿匆匆离开。
小吃摊老板从车上下来,挥舞着铲子骂道:“老头儿你怎么回事?眼瞅着做成的买卖让你搅和黄了!”
年轻干部解围道:“大哥你消消气儿,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咱们江南村的黄村长,正给村上的民宿招租呢,心情不大好。”
一听是村长,老板态度收敛了一些,嘴上却仍不饶人,“招鸡毛租招租,就那破地方,你今天要是能招着一个人,我把这锅油喝喽!”
黄村长未必是好脾气,但眼下确实一个人没招到,底气很不足,便没发作。
正在这时,一个满脑袋黄毛、穿着大红短袖衬衫的小混混大咧咧地走过来,问道:“老板,要住民宿是在你这报名吗?”
黄村长当即起立,以接待外宾的礼仪伸出双手握住黄毛的手。“鄙人姓黄,江南村的村长,您要自己包一间房吗?”
黄毛挑着眉毛问道:“你这儿一共有多少间房?一间房住一晚上多少钱?”
村长在脑子里算了算,回答道:“一共有三十间房,一间房一晚上一百块钱。放心小兄弟,你来得早,房间还有不少,到时候我让人带你挑个位置好的。”
黄毛一摆手,“不用了,我全都包了,但我的朋友们不喜欢跟不认识的人在一起,你得把住进去的人都弄走。”
村长好像突发脑血栓似的没动。黄毛道:“别墨迹,除了房钱我再多给你五百块钱,但是人必须清走。”
村长再次激动地伸出手,“放心兄弟,别说是人,到时候我保证连个喘气的都没有。”
黄毛笑笑,仿佛自尊心得到满足,从怀里掏出一沓子红钞票,一张张地数着往黄村长面前放。
钱是杜如海给的,一共五千,让他来把民宿包下。价格比他想象的便宜多了,给三千五,自己昧下一千,再还给杜如海五百,还能被老大夸会办事。
大概数到三千的时候,一个瘦瘦高高的人影走到近前,问:“哎呀黄村长,亲自忙活呢?”
黄村长抬头,认出是昨晚戴鸭舌帽那伙儿人中的一个,答道:“是啊兄弟,不忙活咋整,责任在肩啊。怎么闲着到我这儿来了?”
瘦面条答道:“昨天看戏看得不错,今晚我们打算邀请一些朋友过来,所以来找你,你这民宿有多少房间,我全都包了。”
黄村长愕然,心想幸福来的也太突然了。错愕之时,黄毛子不干了。他扫了一眼瘦面条,用胳膊肘拐他,“兄弟你来晚了,民宿已经被我全包了,你要住等明天晚上吧。”
黄村长道:“是啊是啊,真是不巧了兄弟,你看明天晚上行不行?不是看戏么,我让他们明晚再演一场就是了。”
瘦面条毫不动摇,“恐怕不行,我那些朋友就今晚有空。你们不还没付完钱么?没付完就不算成交。这么着,不管你一晚多少钱,我出双倍的价钱,包给我吧!”
双倍就是六千,黄村长暗暗计算,期待地看着黄毛。黄毛斜乜着瘦面条,“操,哪来的土财主上我们地盘上撒野来了?你出双倍我出三倍!三百块钱一晚上,一共九千。”
“我出四百。”
“五百!”
“你有病啊?三十间房五百一间就是一万五!”
“两万,我给两万,就当给乡亲们做贡献了。”瘦面条道。
“两万五!”黄毛抄起扬声器。
“三万!”
“三万五!”
“五万!”
“喂喂喂,”黄村长看不下去了,“你们俩别搁这痛快嘴了行不?我就不信你们谁身上能拿出来五万块钱现金!”
的确谁也拿不出来,黄毛那边只有五千,虽然杜如海告诉他不够就先赊着,但他真要是花五万块钱包下民宿,回去杜如海能把他肾卖了;瘦面条这边充裕一点,但作为一个图财的黑恶团伙,显然不会做这么差劲的买卖。
黄村长见他们都不说话,又和颜悦色地说:“我那是九十年代民宿,房间里是炕,一铺炕睡三四个人没问题,你们来多少朋友都能住得下,听我的,一人一半,我还收你们一百块钱一个房间。”
这种情况如果再坚持的话很容易被黄村长怀疑动机不纯,瘦面条率先妥协,“我们这边挤挤没问题,也不是干啥见不得人的事儿,没必要都包下。”
黄毛赶紧跟着说,“像谁见不得人似的,就一家一半,不过晚上我们兄弟爱闹,你们别嫌忙叨。”
两人各自付过钱,村长给他们收据加盖村委会的公章,让他们到时候凭借这个收据入住,之后两人各自选择一个方向离开。
年轻干部看着这神奇的一幕,嘴里的煎饼都忘嚼了。黄村长点燃一支烟,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老练的目光越过街道,落在对面小吃摊用来炸油条的大锅上,笑吟吟地走了过去。
瘦面条离开村委会,漫步在江南老街上,眉头紧紧锁着。他倒不是在担心今晚被黄毛小子坏了计划,他想这群不良少年跟自己年轻时候一个样,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真碰着狠茬子跑得比兔子都快。他担心的是今晚这一炮之后该去哪里。
此前他一直不赞同暴力破门,就是想干得悄无声息,然后回老家享受生活,如今改用炮炸,三天两天就会被警察盯上,他必须提前想个安全的落脚点。
去哪呢?既不那么艰苦还能保障安全。一边想着一边往前走,很快来到三棵老榆树下,看见李耗子的老屋。
这间老屋是他们噩梦开始的地方。他驻足观察,心想那个李耗子此时此刻在哪,忽见一个女人鬼头鬼脑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这女人他认识,当初他们在江南镇打听帆布包的下落,正是这个女人告诉他们看见一个骑摩托车的人把一个帆布包交给李浩的,当时他就感觉这个女的满眼贼光不像好人,只是后来着手应对各种麻烦就把她忽略了。眼下看她从李耗子家出来,瘦面条忽然很怀疑这一切是不是她跟李耗子设计的局,要不然好好的钥匙怎么可能打不开石门呢?想到这,他悄悄跟了上去。
女人在前面走,好像着急赶去什么地方,不过不是回超市,而是一直朝镇子深处走。瘦面条时刻不敢忘记自己是陌生人,随时都有可能钻出来一个村民提醒女人被跟踪了,所以他不敢跟得太近,时不时就要停下或者故意拐进一个墙角躲一会儿。
如此走了十多分钟,瘦面条惊讶地发现这个镇子此时好像是空的,街上连个人影都没有。
有那么两分钟,他回想起昨晚全民夜游的画面,猜想马大嫂会不会是要故意把他带进包围圈,想完这两分钟再抬头,马大嫂消失在一个岔路口,岔路口一侧有一根高耸的炮楼
他凑过去,研究女人走的是哪条路,忽然感觉有人从背后碰了一下自己,他下意识回头,看见女人的脸,而后一个硬物狠狠拍在他的脑门儿上。
他向地上瘫倒,迅速模糊的视线抓住女人手里的、把它拍晕的东西。那东西是一块长条形的青砖,每一个面儿上都有两道螺旋形的突出的纹理。那一瞬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嘴里发出“我操……”
第67章 回光返照
李耗子规规矩矩地坐在警车后座上,双手本能地靠在一起夹在两腿中间,即便他的手腕上并没有手铐。这种场景他三年前经历过,本不应该显得慌乱,可实际上大脑却乱成了一锅粥。
倘若钱三鸣和赵四拐都死了还好,他就如实交代,等待法官宣判就可以了,可刚才那个电话证明钱三鸣没死,他一会儿要怎么说才能巧妙地把责任全都揽到自己身上呢?
咬定钱三鸣他们什么都没参与肯定不行,文化局的门卫和接待员都可以证明那天是三个人进入的局长会客室。那说自己是主谋,诱骗钱三鸣他们参与的?好像也不行,这几个人只要放在一起,警察很容易就能判断出他是那个最省油的灯。不行就赖在赵四拐身上吧,反正这家伙不怕开水烫了,但……钱三鸣能跟我说的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