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魂一直等到散会,避开场内众鬼落到了我师父的衣摆上,随他一起出了阎罗殿。
我这才知道,我师父并没有留在神界,反而到了地府,做起了什么巡游使。
他早就发现了我的那缕碎魂,一出阎罗殿便将它召到了手心,碎魂沾染了我的习性,亲昵地扒住他的手心蹭了起来。
他的目光温柔地落在掌心,许久才开口:“还能偷用术法,看来情况没有我想得那么糟。”
他抬手似乎在碎魂上点了点,而后用我曾经最熟悉的语气训斥道:“服刑还不老实,我果然是将你纵得太过顽劣。”
我想他八成是在怨我用这么极端的法子救他回来,即使他看不见,我还是心虚地缩了缩脑袋。
谁知下一秒,他却叹息般地低喃起我的名字:“阿离,再等等。”
我分辨不清这句话里的情绪,但瞬间心如擂鼓,直到看见他挥手将我的碎魂原路送回了地狱,才稍稍缓过神来。
此后的日子便过得快了许多,许是心中总是充满了期待,因刑罚而感到痛苦的时候也越来越少。
数百年时光飞驰而过,某日我突然被鬼煞带离了地狱,他们一路领着我,办完了各种手续,最后将我交到了阎罗殿外等候的鬼差手中。
这些鬼差一路将我领进了轮回司,奈何桥边,一个布衣荆钗的女子翘着二郎腿,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看着我,身旁的桌子上放着一个木桶和一叠碗。
她放下瓜子,拍了拍手,从桶中舀了一勺黑色的汤药倒入碗中,将碗递给我:“喝吧,这年头还能喝到我亲自熬的孟婆汤,也算是你的福气。”
我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戒备地躲开:“我不喝,前世之事,我一件也不想忘。”
孟婆硬将碗递到了我手里:“不忘可过不了这奈何桥,入不了轮回道,你难道真想生生世世都困在那永不见天日的地狱中?”
我将碗摔在地上,算作是回答。
孟婆眯了眯眼睛,挥手召来了周围的鬼差,我很快便被强按着灌下了一碗汤药。
然而当她想把我踹进奈何桥时,却发现我无论如何也踏不上桥,孟婆这才有些讶异:“一碗孟婆汤竟还不足以让你忘记前世?”
她拍了拍我的脸,摇头感慨:“小姑娘,执念太重可是会误了轮回路的。”
说完她抬手一挥,发出了命令:“拿桶给我灌!”
直到桶中汤药灌空,我仍旧过不了奈何桥,彼时我的神智已经有些模糊,但还是努力瞪大了双眼看向孟婆,重复着呢喃:“我才不要忘。”
孟婆身边的鬼差凑了上来,有些为难:“老板,您看这要怎么办,汤药都喝完了,再熬一桶可就得加班了。”
孟婆一听加班,立马冲着某个方向叫喊了起来:“你自己带来的人,自己负责!下班前她要是走不上这奈何桥,我可只能把她送回阎罗殿了啊。”
我顺着她说话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些年我虽通过碎魂与他见过许多回,可真当他走近,我还是觉得恍若隔世,那在心头萦绕了千百年的两个字梗在喉间,许久才唤出口:“师父~”
他走到我面前,像是叹息了一声,而后抬手替我擦起了嘴边残留的药渍,语气有些无奈:“不是说好了不会再胡来。”
委屈夹杂着气恼涌上心头,这么久不见,他一来便是要劝我忘记前尘,重入轮回吗?
心中虽气,但又舍不得避开他的手,只能微微侧头,反而将脸更紧地贴进了他的掌心:“我不想忘。”
我没说不想忘什么,但我知道他能听懂。
他闻言掌心颤动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挣扎,而后像是彻底放弃一般,将我紧紧拥入怀中,我抬手回抱住他,只希望时间就停在这一刻,再也不要流转。
许久,他的声音响起,带着郑重的语气向我许下承诺:
“阿离,忘了也没关系,我总能找到你的。”
第一百零八章 重逢
当我再次睁开眼,见到的是熟悉的天花板,耳边传来余树的惊呼:“你终于醒了!”
我像是从一场漫长的梦中清醒,一时竟想不起自己为何会躺在此处。
对了,我好像是被许炎拽进了虚渊,在他死后误入了自己的罪业镜。
记忆回笼,却又与罪业镜重新唤起的回忆交织在一起,我感觉自己的脑袋疼得快要炸开了。
余树见我双手捂着头,语气带上了忧虑:“你怎么样啊?不会是还有什么内伤吧!”
我缓了半晌,疼痛稍微减轻了一些,见他急得在门口和床边来回打转,跟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看得我眼晕,忍不住出声制止:“别转了!我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些头疼。”
他闻言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见我想起身,他伸手来扶了我一把,嘴里嘟囔着:“你要是有事,我都不知道怎么跟府君交代。”
我一愣,也顾不得头疼,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急着追问:“我师父呢?”
余树拉开我的手,一边贴心地在我身后叠了个枕头让我靠着,一边回答:“半个时辰前才抽空回来过一趟,还嘱咐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
我还没来得及发问,就听他继续道:“也不知道你怎么就掉进了虚渊,那地方灵力受限,易进难出,府君不眠不休找了你整整三月才将你带出来。”
说完余树还有些后怕:“你知道虚渊那鬼地方有多大吗,我还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
余树还欲说什么,却被我打断:“他人呢?”
提到这个,他的脸上染上了一层忧色:“你昏睡了快一个半月,本来是府君一直守着你,但后来地府出了件大事,鬼帝和阎王将他急召了过去,他才吩咐我来照顾你。”
我见他言辞间似有闪烁,心下难安:“出什么事了?”
他犹豫再三,还是没忍住告诉了我:“有人在凡世私开了阴阳门,连通到地狱,不仅鬼犯私逃,各层地狱的刑具也外流到了凡世,这几日地府都快乱成一锅粥了。”
这不就是我们当日遇到灭灵冰晶的情况吗?难不成在我们走后,我那混帐弟弟又回去搞事了!
“是哪个凡世出了事?”
余树一脸沉重地看着我,扔下一个惊天巨雷:“全部。”
“什么?!”我一下从靠枕上弹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向他,跟他确认道,“你是说所有凡世都出事了?”
余树点了点头:“听说除了少数修真的,或是城隍反应及时的,其余各处全都死伤无数,近些天,光是安置各个地方枉死的冤魂,就已经耗去了地府大半的人力,更别说还得派人去凡世回收刑具、捉拿鬼犯,逮捕凶手了。”
说到这儿,他哀叹了一声:“偏偏这事还刚好发生在五域会召开前夕,其他各处地府的参会官员都已经到了,这大篓子一出,保不准高层都得被问一遍责呢,听说阎王爷这两日愁得胡子都白了一半。”
余树看了我一眼:“我本来也应该回阴司府帮忙的,但府君实在不放心将你一人扔在此处,这才嘱咐我留下。”
我一掀被子便要下床,余树没来得及拦我,只急道:“你要干嘛?你晕了这么久,不能着急下地的!”
他话还没说完,我刚沾到地的双腿就一软,直直地往前扑去,面朝地摔了个狗吃屎。
余树一侧身躲过了我,甚至还贴心地一把挪开了他放在床边的椅子,给我留下了充足的倒地空间。
“你还好吧?”他蹲在我身旁,用手戳了戳我的胳膊。
我一个反手拉住了他,侧头冲他笑了下,咬着牙道:“打个商量呗,借我点灵力吧。”
我带着从余树那里高价赊来的灵力出了门,径直往虚渊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各处都飘满了匆匆来去的鬼影,原本街边的小摊小贩也全都清退,让出了道来给往来的鬼差和冤魂通行。
不过总体来看,整个地府依旧是井然有序的,并不像余树说得乱成了一锅粥,也没有我初到地府时见到的那般鸡飞狗跳。
鬼门关外立着两个巨大的芥子空间,供刚从凡世回来的鬼差和冤魂歇脚取号,之前在研物所见过的大门被安装在了鬼门关上,中间竖起了一道蓝色的屏障,守门的鬼差拿着缩小的监控板,很快便能验明往来众鬼的身份。
我混在出门的鬼差中间,拿着巡游司的通行牌,还好此时地府属于严入宽出,因此守门的鬼差并未多加查探便放我出去了。
我顺着黄泉道一路到了虚渊,才发觉此处的情况的确不容乐观。
各个凡世都不停地有鬼差领着鬼魂落到黄泉道上,拥挤程度比我当年所见更甚,而且原本漂浮在虚渊之上的各个凡世都应是透明圆球状,此刻里面却翻滚着黑气,几乎要将凡世尽数吞噬,与虚渊融为一片。
只一眼,我便能肯定始作俑者是谁。
我原以为他只是学了些我的术法,懂得如何操控恶念,却未曾想到,他已经能将恶念化用到如此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