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一动不动地伏在他胸口,她能理解他心里的痛,当年她就是这样看着父亲一天一天衰弱,一点一点离自己而去。
“张昕的葬礼以后,我没回家,一个人走进龙腾山里,我想做山里的一棵树,就这么长在山上,迎着风,迎着雨,晚上一个人安安静静站在星空下。一个月以后我回来了,头发老长,胡子拉碴,衣衫褴褛,就像一个野人。我收拾干净自己,卖了我的牧马人,买了这辆大切诺基,就像我答应张昕的,守着我们的儿子,再也没有离开过。可是我儿子却根本不理我,他闹着要改名字,我就带他去改了,原以为他会改成张晨睿,纪念他妈妈。他却要改成江晨睿,他觉得他被父亲抛弃、被母亲抛弃,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他只有大伯。”
想起昨晚他说的话,苏黎很想问:“你还会回到山里做个树人吗?”但是终究没说出口。
人生如白驹过隙,短短几十年,什么是永远?年少时用整个青春去祈求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最后终究逃不过生离与死别。没有永恒,生命只是一个一个瞬间的集合,珍惜当下便是永恒。
苏黎滚到床边,拿起杯子喝一大口水,刚放下杯子,人就被高山揽过去。
高山重新覆在她身上,双唇缓缓地滑过她的眼眉、鼻梁、嘴唇、脸颊,落在她红彤彤的耳垂上时,他低声耳语:“你是不一样的女人,你是一团火,熊熊燃烧的大火,温暖又闪亮,重新点燃了我的生命,照亮我回家的路。给我个机会,给你自己个机会,无论多艰难都不要放弃,明白吗?我不放弃,你也不放弃。”
苏黎从回笼觉里醒来,伸手摸摸身边,什么都没有,她一骨碌翻身坐起。恍惚中,听到厨房里有响动,闻到空气里有食物的香味。穿上搭在床头的浴衣,苏黎跑进厨房。
果然,高山系着她的小碎花围裙正在做饭,他回头看看苏黎,带着柔软的笑,又转身接着做饭。
苏黎一溜小跑地奔过去,从身后抱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背上,又听见熟悉的心跳,她想就这么一直抱着永远不放开。
高山摸摸扣在自己腹部的手,“好了,去洗澡,然后来吃饭。”
苏黎从没觉得这么饿过,也从没发现一个西红柿炒鸡蛋、一个炒豆角和一碗青菜汤会这么美味。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你这里的小超市没什么东西,就这些。”高山伸手拿掉苏黎唇角的饭粒。
“没想到你还会做饭。”
“野外生存第一法则:喝烧开的水,吃熟食。”
“第二法则呢?”苏黎咬着筷子,调皮地看着他。
“机会转瞬即逝,看准了,第一时间出手,死也不松开。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拿下腾龙购物中心的书店。”
苏黎才想起来,还没看今天扒自己皮的文,按节奏,应该会爆出更猛的料。可手机在哪儿呢?昨晚一回来就把手机随手一扔,扔哪儿都不记得了,昨晚没充电,恐怕这会儿都没电了。她放下碗筷,预备站起来找手机。
高山抓住她的手臂,“吃饭,吃完饭再去。”
苏黎接着往口中扒拉饭,这饭忽然一点味道都没有了,“你看过了?”
高山并没有回答她,直接问:“是谁?那个一直攻击你的人?”
“吴俊杰,还有他老婆,他们买下晨曦书院的店面和仓库,逼我在下周三以前搬走。”
“今天星期天,现在十二点,加上今天也就只有两天半的时间,你居然都不告诉我?你跟老江总谈得怎么样了?他同意你了吗?”
苏黎送他一个大白眼,低头吃饭。
“没谈通?你准备怎么办?”
苏黎用手往地上指指,“搬这里,等明年春节,周天明还我的商铺,就搬到我自己的商铺去。”
“这里不可以,我喜欢这里。周天明还欠你间商铺?”高山发现自己不知道的东西还不少。
苏黎轻轻哼一声,也不搭理他。
高山揉揉她的脑袋,“我哭着喊着求你,你可好,傲娇得不行。结果呢,今天求这个,明天求那个。江晨阳才说他叔叔准备自己开书店,你就巴巴地跳过去说:我可以跟你叔叔合作,我有经验,他有钱,瞌睡遇到枕头了。他叔叔是谁你知道吗?面都没见过的老男人,你就跟人合作?你跟谁瞌睡遇到枕头了?你说你是不是要气死我?你说你是不是欠收拾?”
“那小孩的嘴就没个把门的?怎么什么话都传?”苏黎有点心虚,声音越说越小。
“来吧,江晨阳的叔叔给你个机会,你怎么说服他合作开书店?”
“谁跟你合作?”
“好,不合作!晨曦书院是苏黎的,永远是苏黎的。留给书店位置在负一楼,从街上进来是地下一层,腾龙户外院子里是一楼,三百多平米,你会喜欢的。昨天,我带着设计师去看了龙城所有的大中型书店,也去了你的晨曦书院,他答应昨晚加班出一份设计初稿,我迟到就是因为这个。”
第99章 你到书店那里等我
在高山驱车前往腾龙户外的路上,苏黎看了今天的《美人在骨不在皮:三人行》:
因为小三而丢掉婚姻的苏美人,成功地成了人称王爷王妃的那对夫妻的第三者。三人行近十年之后,有人不甘心继续做小,于是,某天晚上,原配在与苏美人共进晚餐后,被一醉驾司机撞飞,全身插满管子,在ICU病房痛苦地躺了三天后,不治身亡。醉驾司机是一个外地来打工的单身男青年,被判交通肇事罪入狱三年,三个月前刑满释放后,马上人间蒸发得无影无踪。可笑的是,苏美人并没有如愿成功上位,依然是可鄙的地下情人。
苏黎与和梅、段王爷同框的照片实在太多,各种节假日聚会、一起参加供应商订货会、一起参加招投标、带着各自员工一起举办的各种年会、团建……所有这些照片里,旁边可能还有苏建文、王志、小舞、燕子、其他员工,甚至还有孩子们,P掉不需要的人,挑出几张角度刁钻、表情暧昧、姿态可疑的来,一点都不难。同理,和梅去世后,苏黎同段王爷的火爆合影也不是什么难事。
苏黎握紧拳头,用力咬着自己的食指关节。拿自己和段王爷说事,是她意料之中的事,可是早已去世的和梅姐?她一个信佛的人,虔诚、善良,是这个世界最友善的女人。苏黎最艰难的那些日子,是和梅和段小钢支持着她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借着红灯,高山拉开苏黎的手,“你把自己的手指头啃下来,那些人不是更高兴?”
“说我就算了,和梅姐,她是天下最好的人,一个去世了三年多的人,还要被他们拉出来造谣。”苏黎的视线有些模糊,她微微昂起头,“我一定要让他们后悔他们写出来的每一个字。”
高山拉过她的手,轻轻吻一下那几个深深的牙印,“不是我,是我们!”
停好车,高山面对着苏黎,“跟我上去换套衣服?”
高山还穿着昨夜的那套礼服,银灰色的衬衫上,东一点西一块,全是红酒渍,胸前的纽扣掉了两颗,左边袖子的纽扣也崩了,袖口还被扯开一个口子,右边看起来还好,至少好好扣在手腕上。苏黎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昨晚发酒疯的杰作。
高山下车,来到苏黎这边,拉开车门,“走吧!”
苏黎没有握高山伸过来的手,她满腹心事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出发前,她就一直在纠结,碰到昨晚见到的那些人怎么办?那个女主管?周天明?她又该如何面对老江总和小江总?去哪里换套衣服?这是要去逛一圈商场?
“我在酒店有个房间,三十六楼,昨天那部电梯,直达。”高山看穿了她那一肚子官司。
苏黎恐慌地摇起头来,去他楼上的房间?在他们江家人的地盘上,被人看见进他的房间?出他的房间?那可如何是好?而且,进入他的房间,真的说不清楚是不是还记得今天来这里的目的。
高山无可奈何地笑起来,“好吧,你到书店那里等我。”他把昨天拍下的照片发给苏黎。
临走,苏黎盯着高山看了一会儿,抓住他的手臂说:“你穿衬衫或者Polo衫,不可以穿圆领T恤哦。”
商场中央,那道直达一楼的二十多米宽的楼梯,凤尾一般放射状展开在广场上,广场上的花园里散落着一个一个繁花盛开的圆型花坛,间杂着修剪成花冠的常绿树木,环绕着树木四周的是供人憩息的长凳。
看着这么漂亮的楼梯,苏黎忽然觉得非常适合办一场秀,走一个红毯,甚至是一场婚礼。
留给书店的位置就在架空楼梯左侧的负一楼。
负一楼外侧走廊的上方是一楼的露天回廊,夜里,回廊外侧和商场内的灯光亮起,应该也是一个晶莹剔透的空灵世界。
负一楼的商铺都是庭院式设计,几乎每一间都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花园,用齐膝高的木栅栏隔开。
比对着高山给的照片,苏黎在院子里坐满人的星巴克咖啡隔壁找到那间空商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