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想说自己没有耿耿于怀，不过，只是给燕子一个大白眼，“你一个单身女人来提醒我不要孤独终老？”
“哎，算了，没人娶你，姐娶你，加州同性婚姻合法，我们去拉斯维加斯结婚吧。”燕子忽然转了画风。
“有病！”苏黎忍不住笑起来。
第9章 存在与时间
燕子带着苏黎去拜访她的一个客户：明日集团后勤管理部的一个采购组长。他同喜欢喝茶的总经理办公室主任关系不错，带着他到燕子店里喝过几次茶。总经办主任最近搬新家，要建一个藏书房。燕子把苏黎夸成一朵花，极力推荐苏黎。
帮有钱人建藏书房的业务，苏黎很擅长。这种少则几千块，多则几万块的个人藏书业务非常优质，回款快而且能迅速跟客户建立起良好的关系，对潜在的对公业务非常有帮助。
苏黎一定会和客户本人谈几次，充分了解他的需求，了解顾客的个人经历和兴趣爱好、家庭成员和家族渊源等情况。如果可能，她还会带着阿文到客户家书房看看，规划一下图书数量和摆放格局。
在明日大厦旁边的咖啡厅里，苏黎利用午休时间同干练沉稳的总经办主任陈伟聊了一会儿，心里大致有了底。同他约定好时间，请他和夫人到自己店里喝喝茶，聊聊天，以便确认书单方向。
苏黎隐隐地有些兴奋，明日集团可是国内百强地产企业之一，龙城的地标建筑：龙城双塔，龙城第一高楼：明日大厦，龙城最顶级别墅区山水龙庭、半岛海岸、盛唐花园、明日家园，市内、省内无数个以明日城和明园命名的高楼和高档社区都是这家公司开发的。上市以后，他们的楼盘更是遍布全国，明日集团就是品质的保证，他们开发的楼盘在地产不太景气的今天依然到处受到追捧，他们旗下与地产配套的商场都异常火爆。更不用说他们今天正在向文娱、体育等各个领域全面发展。
苏黎一直想拿下明日集团的办公用品供应，以及他们开发楼盘配套的幼儿园和学校的图书文具订单，可是几次投标都没中。今天能让明日集团的总经办主任了解一下自己的能力和为人，也算是在这个铁幕的边上撬出一个缝隙。
这笔业务不大，不过也算是最近一段时间以来，霉运连连的苏黎碰到的最好的事。苏黎卯足劲要把这笔业务完成得尽善尽美，整整一个下午，她都在查背景资料，研究陈伟四十六年的人生的每一个阶段发生了些什么事，会有哪些人物、事件、艺术品、思想学说和图书令他念念不忘。
下班回到龙大北区，苏黎停好车拄着那支登山杖，来到张老师的“凯风书店”。张老师的一个顾客想要买一本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刚好他店里没有货，上午，他打电话让苏黎回家时带一本过来。
那个顾客正好在店里，苏黎拄着登山杖跟着张老师走过去，她很感兴趣是谁想要一本《存在与时间》，毕竟龙大哲学系已经搬到郊区的大学城，这类书平常真没几个人买。
张老师微笑着把书递给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时，苏黎停下脚步，一瞬间有短暂的心律不齐，他不是那个帮忙把小舞送到医院的高山吗？
苏黎的脸瞬间变了色， 讪讪地低头看看自己手里那根登山杖，不敢往他们的那个方向看过去。
那天晚上回到家，她原本是打算把高山的登山杖擦干净收起来，用父亲生病时使用的那根木头拐杖。可是，相较于那根粗笨重的拐杖，轻巧灵便的登山杖好用得不是一点点。苏黎遂决定厚着脸皮先用一段时间，伤好一点再去还给他。
苏黎以为，他们唯一的再次见面机会，是等自己的脚好了以后，找个时间，到书香明园把登山杖还给他。毕竟他说他没有微信，苏黎的理解是他不想被打扰。今天，被人家逮个现行，好丢人。
接过张老师的书时，高山的视线若有若无地往苏黎这边扫一眼，表情淡漠疏离。这时，他的电话响了，他一边接电话一边走到收银台，然后迅速离开。
“苏黎，你师母说这种脸叫做厌世脸。”张老师也在看着高山离去。
还真是！年近六旬的师母居然知道这么时髦的词。
苏黎的电话忽然响起来，是龙大保卫处，问苏黎是不是苏晨曦的家人，让她马上到龙大本部行政楼二楼的保卫处。
晨曦出什么事啦？苏黎有些慌张，心乱如麻。
最近一年，无论苏黎说什么，晨曦回答的话基本都是不超过三个音节的语气词。那种伸出手去，抓回来的只有空气的无力感，让苏黎焦虑不安，好像总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盯着自己，不定什么时候冲出来把自己和晨曦撕个粉碎。
在晨曦小时候，苏黎经常会梦见前一秒还握在自己手里的晨曦的小手不知怎么就不在了，晨曦就这样消失不见，苏黎像疯子一样奔跑着到处找寻晨曦，却到处都找不到。从梦里惊醒，苏黎总是全身汗湿，不跑到晨曦卧室看一眼正在甜睡中的晨曦，她就无法再次入睡。
如今，这种梦中的恐惧和焦虑好像延伸到了现实里。
在保卫处门口，站了一群半大小孩。苏黎看见女儿的好友王雨桐，“桐桐？”
看见苏黎，王雨桐不安地叫了一声：“阿姨”，她迅速低下头。
“晨曦呢？”
“苏晨曦的家长？请进。”站在门口的老师把苏黎引进办公室。
苏黎一眼就看见穿着校服的苏晨曦坐在办公桌旁边的一张椅子上，晨曦盯着门口，手里的矿泉水瓶被她捏得有点变形。苏黎走进屋的一瞬间，有些许的释然飘过她漂亮的大眼睛。不过，晨曦马上恢复了冷淡，喝一口水，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上灰扑扑的运动鞋。那双贝壳头的三叶草，鞋帮磨破了，露出里面的填充物。
距离苏晨曦不远处，坐着一个穿白T恤的男孩。男孩显然刚打过架，左边脸上一片红肿，额头破了，刮出几道血丝，鼻子下面还有没擦拭干净的血迹，雪白的T恤上有斑斑点点的血迹、几个明显的脚印和大片的污渍。他的双手紧握成拳，盯着地面，鼻翼微微翕动，正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苏黎忙回神看看女儿，她的小脸是运动后红扑扑的颜色，没看出哪里有受伤。
苏黎也是这时才看见坐在男孩旁边的男人，是刚才接了电话出门的高山，看起来还是冷情肃然，只是微微眯起来的深邃眼眸里似有暗流涌动。
看他没有认识自己的意思，苏黎也就直接在保卫处老师放在她身后的椅子上坐下，登山杖轻轻放在脚边。苏黎伸手想去拍拍晨曦的手臂，在触碰的瞬间，她的手臂一闪躲开了。
苏黎此时看见对面沙发上还有个男孩和他的家长。
苏黎认识那个男孩，他叫吴世钊，是苏晨曦的同班同学，长得高而帅，是学校篮球队的队长，据说是个富二代。
苏晨曦刚进初中时，曾经兴高采烈地给苏黎看过他的照片，说他是校草，长得巨帅，家里又有钱，是学校里了不得的人物。
此刻，他得意洋洋地坐在沙发上，腿伸得长长的，带着鄙夷和轻蔑的神情看着自己轻轻晃动的脚，脚上穿着一双明显不便宜的运动鞋。衣服上有些污渍，脸上没什么伤，显然他是打赢的那一方。
坐在吴世钊身边是他妈妈刘美娟，开家长会时，苏黎见过几次，长得很漂亮又总是全身奢侈品，很醒目。
刘美娟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样子，画着精致的妆，钻石耳钉在灯光下闪闪发光，蓬松的大波浪卷柔软地堆在肩头，鹅黄色的小香套装，腿边放着一个爱马仕的铂金包，用和她儿子一模一样的鄙夷眼神看着苏黎。
女人身边坐着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穿着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高定西装，一样懒洋洋地伸长腿。他从上到下打量一遍苏黎，微微皱了皱眉，眼里闪过一抹精光。
苏黎被他看得有点脊背发凉。
两个龙大保卫处的老师抱着手靠在门边站着，另外两个坐在办公桌旁，其中一个看起有点像领导的老师说话了，“你们几个小朋友，自己说一下是怎么回事。”
“哼！敢抢我女朋友，也不看看你自己算哪根葱，我见一次打一次。”吴世钊恶狠狠地看看那个男孩，示威一般举起右手，握成拳，放在面前挥舞几下。
“吴世钊，我再跟你说一遍，我不是你的女朋友，我也不是江晨睿的女朋友，我不是你们任何人的女朋友。你以后，不要再来烦我。”苏晨曦猛然抬起头盯着吴世钊，一字一顿地皱着眉说，小脸憋得通红。
苏黎觉得自己被雷劈中了，瞬间黑成炭。十三、四岁的小孩子，男朋友？女朋友？还为此大打出手？她能接受苏晨曦针尖麦芒的跟自己对着干，冷漠地用语气词回答自己，毕竟她正在叛逆的青春期。可是，早恋？一百种念头瞬间在苏黎头脑里滚过，苏黎甚至开始脑补晨曦被学校开除的样子。
苏黎侧头，错愕地看看那个叫江晨睿的男孩，又看看高山，他们是什么关系？不是父子？可是他们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如同张师母说的，一大一小两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厌世脸。触到高山投过来的视线，苏黎看到些许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