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俊杰就这么站着看着苏黎，苏黎感到自己的微笑都要僵了，她不想再绷着，“谢谢吴总！您走好！”
苏黎转身往店里走。
“苏美人，你的前夫是不是瞎子？”
苏黎短短地停滞一下，加快步伐往里走，就好像有条冰凉的巨蟒在她身后游移，猩红的信子呲呲地就要舔到她的后背。
苏黎今天穿着一条一字领的中袖连衣长裙，黑色上衣贴身收拢，下半身是从黑色、深深浅浅的灰色渐变到白色的百褶长裙。 拄着拐杖，苏黎的背影依然摇曳生姿。 这条渐变色的长裙凸显出她纤纤的细腰和一米二的大长腿，让她看起来像一株骄傲的怒放的黑色百合。 尽管她高高昂着头，妩媚的长裙加上柔弱的拐杖还是削弱了她多年来刻意营造的身高两米的既视感和气场。
苏黎明显感觉到，她的身高和气场并没有给身后那个一米八十多的习惯了王者地位的男人构成任何压力。 寒意一阵一阵地从身后侵袭而来 ，她有点后悔穿了这条长裙，后悔先前脱掉外面的针织开衫。
此刻，吴俊杰正用毒蛇一般冰冷残酷的目光盯着苏黎的背影，如果目光有力量，那么他已经剥下苏黎的裙子 。
黑色的衣袖下面，纤长的手臂特别白皙。吴俊杰的目光顺着手臂滑向她带着手套的左手，他又看见那天下午刘美娟挠破她的手背时，血珠子从那几道抓痕里冒出来的样子，他隐隐有些兴奋。
今天的下午茶读书会是关于《三体》，这部中国科幻的巅峰作品，席卷整个科幻世界，几乎带来一场地震，很多原来跟科幻不沾边的读者都成了三体迷。
苏黎热爱科幻小说，因为那是一个全新的世界，能让人暂时从凡尘俗世中抽离出来。
当大家探讨黑暗丛林原则的时候，苏黎有点走神。面对一个维度高于你的强敌，在规则由他定，他可以随意摧枯拉朽的世界里，暴露自己的坐标，真不是什么好事。
偏偏这个时候，晨曦的英文学校老师打电话来。
第17章 人要面对着太阳
原来，苏晨曦在寒假里举办的那场《明日之星青少年英语演讲大赛》中拿到一等奖，为了参加暑假在北京举办的全国赛，学校特意为几个入围的孩子办了一个特训班，可是，晨曦今天却说她不参加全国赛。老师急了，打电话问苏黎的意见。
苏黎有点懵，她根本不知道晨曦参加了那场比赛，更不知道她得了一等奖。
苏黎的心堵得难受，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苏晨曦是苏黎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还清醒的亲人，她们原本应该是相依为命的两个人，可是，关于女儿，苏黎不知道自己知道多少？更不知道在女儿的世界里，还有没有她的位置？
还有十多天才到清明节，可是，今天苏黎想去看看爸爸苏鸿。
苏黎一直把车开到金龙公墓的停车场，从后背箱里拿出一个清洁用的小水桶和一块毛巾，在停车场旁边的小商店里买了几把绢花向日葵，苏黎拄着拐杖向位于半山腰的父亲的墓地走去。
苏鸿喜欢向日葵，他确诊肺癌搬到佳林花园住的时候，在院子里种了一片向日葵，他总是说，人要面对着太阳，才能把阴影抛在身后。
苏黎觉得那些黑暗的影子正在把她吞噬，太阳的光辉，她越来越看不见。
苏黎知道自己今天不该来给父亲上坟，她只有右手和右脚是好的。走着走着，拄着拐杖的右手手心里都是汗，同受伤的左脚配合得很不好，脚踝一波一波的钝痛不停地四处扩散。拎着小桶的左手手腕上那几道抓伤被汗水侵蚀，刀割一般疼起来。这两百多米的山路今天特别漫长，苏黎走走停停，不知道在她心底蔓延的绝望是因为疼痛还是别的什么。可是，她太想到父亲墓前坐一坐，跟他说说话。
走到父亲的墓前，苏黎的前胸和后背已经湿透了，汗滴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流，眼睛里雾蒙蒙的，看什么都不真切，整个人有一种虚脱的感觉，说不出是因为痛还是累。
打水擦干净苏鸿墓前的石阶、围栏和墓碑，苏黎取出花瓶里有些旧的绢花，把新买的黄灿灿的向日葵插进去。
苏黎看着墓碑上的照片，父亲温和地微笑着。她轻轻叫一声“爸”，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晨曦？说妈妈？说工作？还是说这些日子以来那些糟心的人和事？会让父亲担忧吧？让他在另一个世界还为自己忧虑？
父亲生前，苏黎喜欢和他一起在阳台上看星空。苏黎抱着父亲的手臂，头靠在他肩上，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苏黎坐到墓碑前，抱着膝盖，蜷缩着身体倚在围栏边，轻轻闭上眼睛，仿佛再一次，靠在父亲肩上。
苏黎想起父亲最后的样子，被肺癌折磨地只剩下皮包骨头的父亲，眼睛特别深特别大，里面蓄满悲伤、不舍和愧疚。胸积水和一点一点失去功能的肺让他无法躺下，无法入睡。他却总是对苏黎说：“黎黎，去睡一会儿，你明天还要上班，我没事，我坐一会儿就睡。”
山风呼啸着从身后的山林间奔来，带着来自上个世纪的悲伤。那风声不停的回旋，仿佛是在呜咽。
苏黎不知道自己在父亲墓碑前坐了多久，太阳开始西斜，苏黎没带那件针织衫上来，中袖连衣裙好像越来越单薄。她感觉一直靠着的围栏变得冰冷，寒凉正在吞噬她。
该回家了，晨曦的英语课马上就要结束。
周六晚上，曾经是苏黎和晨曦的时光。从前，每个周六，苏黎会去英语补习学校门口等晨曦，她们找个小餐厅一起吃顿晚饭，然后去看一场电影，或者到商场里逛逛，买点小东小西。
苏黎都不太记得有多久没有和晨曦一起度过周六的时光，也不记得是自己还是晨曦，哪一个先放弃她们在一起的温柔时光。现在，晨曦的周六基本都是和王雨桐一起度过，她们上午一起去芭蕾学校练芭蕾，下午一起上英语，晚上一起吃了晚饭逛街看电影。而苏黎有时候在店里加班工作，有时候到医院陪伴病情日益严重的妈妈。
想着想着，苏黎惶恐起来，每个周六，苏晨曦真的都是和王雨桐一起度过的吗？她和那个叫江晨睿的男孩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真的只是朋友吗？如果他们之间不仅仅是朋友，那应该怎么办？
还有那个叫吴世钊的男孩，他那样逼迫晨曦，造谣中伤晨曦，还有他身后那一大群跟班，苏黎不知该怎么帮晨曦走出困境。
苏黎今天让吴俊杰送一本乔丹的自传给他，希望他把心思用在好好打篮球上。不过，苏黎觉得，他可能不会明白。甚至，他父亲可能根本不会把那本书给他。
苏黎拿出手机，发了条微信给苏晨曦，“曦曦，放学后等我来接你，我们一起去吃晚饭，然后看场电影。”
苏黎知道晨曦还在上课呢，上课的时候她不会看手机，不过，等会儿她一下课就会看到。
收拾好东西，苏黎抚摸着墓碑上父亲的照片：“爸，我回去了，过几天清明节，我带着曦曦再来看你，如果妈妈的状态还行，我也带她来，你在那边照顾好自己。我今天有点难过，不过，没事的，我会调整好我自己，就像你说的，天下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你放心吧。”
苏黎挪到围栏外面的走道上站起来，她惊奇地发现，隔着八九个墓地，有个高大的男人盘腿坐在一个墓地前。
这个男人，奇了怪了，苏黎想，自打那天撞到他，把自己摔成残疾人以后，走到哪里都能碰到他。
是的，是高山，今天又碰见他了。苏黎知道他也看见自己了，到他面前的那块墓地，必须经过自己身边。
苏黎有点想走过去，约他到停车场碰个头，把登山杖还给他，再问他要个他妻子的电话。苏黎觉得应该跟江晨睿的妈妈谈谈，大家通个气，看看怎么解决两个小朋友的问题。
苏黎站了一会儿，还是扭头朝山下走去。没有人喜欢在墓地被搭讪，更不要说高山，他整个人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淡，还有那天以及今天这种“我不认识你”的状态，他不喜欢被人打扰。
因为受伤的左脚踝，下山的路更加难以掌握平衡，翻山越岭般，苏黎终于摇摇晃晃地来到自己那辆吉普指南者面前。苏黎背靠着车喘着粗气，一边用湿纸巾擦拭着满头满脸的汗水，受伤的手背和脚踝让苏黎痛到怀疑人生。
苏黎听见包里的手机“叮”地响了一声，拿出来一看，是苏晨曦发来的微信：“妈，对不起，今天是江晨睿的的生日，我、王雨桐、江晨睿和陈宇彬一起给他过生日，我们去翡冷翠吃饭看电影，不能跟你约了。”
苏黎无奈地苦笑一下，自己又被拒绝了，今天真的是那个男孩的生日？他们四个人不是昨天才一起吃的饭吗？怎么今天又约啊？两个男孩，两个女孩，让苏黎想起一个词来Double Date。
苏黎心烦意乱地把手里的东西扔到后排座位，上车系好安全带，打着车，准备出发。可是，右前轮怎么一点力都没有，使劲拉方向都拖不动的感觉。苏黎下车，绕到右边，果然，右前轮一点气都没有，钢圈直接压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