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用勺子把馄饨分成小份，一小勺一小勺喂给妈妈吃。文秀的状态不错，杨医生治疗得很及时也很有效，她的水肿没有了，心衰也得到遏制，这一次没有爆发。
文秀高高兴兴地一边吃一边同苏黎说，老苏给她打电话了，说他忙过这一阵子就来看她，要她好好养病。
这种话苏黎不是第一次听到了，杨医生说，文秀已经分不清想像和现实。苏黎应和着她的话，“是的，爸爸工作忙，你乖乖吃饭，好好养病，爸爸会很高兴的。”
苏黎走出病房，听见妈妈哼着歌：“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只有树叶在轻轻响……”
昨夜，想着苏建文说自己把生养她的亲妈扔在医院里等死，苏黎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坐起来看手机。她的手机里有无数张病危通知书，有父亲的也有母亲的。每一次，收到病危通知书，她都会拍一张照片留着，担心着这一次送进抢救室，出来时交到她手里的是一张死亡证明。
文秀的第一次心衰爆发是在苏鸿的葬礼上，苏鸿刚被推进火化室，文秀就昏倒了。苏黎把葬礼交给段小钢和和梅，交代苏建文照顾从老家赶来的小叔叔小婶婶和其他亲戚，她急匆匆地和燕子一起送妈妈到医院。
医生对她很不满，质问她怎么才送进来，病人的嘴唇紫成这样，脚水肿得这么厉害，一定好几天没吃东西了，这么多心衰爆发的征兆，“你做女儿的怎么视而不见？”
苏黎愧疚得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那些天，文秀的身体状况很差，前几天还发了几次哮喘，文秀从小就有哮喘病，苏黎以为母亲只是伤心过度，她原本打算把爸爸的后事处理完，再送她到医院好好检查一下。
之后，文秀的心衰就反反复复爆发，最严重的是前年，住院治疗近一个月好转后回家，不到两个月再次爆发又回到医院。那一年苏黎收到四张病危通知书，除了陈姐，另一个保姆换了无数个，比旁人多出一倍的工资都留不住。
去年，听从杨医生的建议，让母亲常驻医院，情况才有所好转。文秀的心衰只在冬天最冷的时候爆发过一次，其他时间，都及时有效地得到控制。
听见妈妈开开心心地唱着《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苏黎相信自己没有错，让文秀常驻医院治疗，是最好的选择。
第29章 我蠢，我活该的
苏黎没有直接去店里，她停好车，坐在车里就开始给书单上的几个主要书商打电话，告诉他们晨曦书院圆通店死了，死得透透的。昨天苏建文的所谓重新开张，其实是他打着晨曦书院的旗号为他自己中的标进书，贪图着晨曦书院比较低的折扣率和比较长的账期。为什么地址会在圆通店的旧址？因为苏建文的晨阳书院就开在那里。
他们听起来并不是很惊讶，苏黎也不奇怪，段小钢答应让她自己来，并不表示他不会跟他们讲讲情况。改革开放初期，他们就一起白手起家，二三十年来风雨共度的情谊，不仅仅是相互支持的生意伙伴，更是知根知底的朋友，他们经常一起吃饭、喝酒、打球，甚至还开玩笑地互相定了娃娃亲。
苏黎简简单单地说完这些情况，就转了话题，开始为陈伟和方敏的藏书房计划里自己没有库存的书下单。
这两个N大学长的订单不大，一万多块钱，却让苏黎交到两个不错的朋友。他们把苏黎拉进龙城的N大校友群，当然，他们很奇怪，苏黎作为一个开书店的生意人，为什么不找自己的组织？全国排名前五的N大啊，先不说校友的成就，单单从读书人的角度，N大校友也算是最爱书的人群了吧？
苏黎的托词是：“沦落到开个小书店谋生，给母校丢脸了！”
真正的原因？苏黎自己都说不清楚，也许，是不想再遇到不想见的人，想彻底断了过去吧。
打完这些点到为止的电话，苏黎知道，这批书，苏建文凉了。自己开公司做生意的人，最痛恨的就是手下人背信弃义、背后插刀。更不要说，苏黎也算是他们的一个有点规模的客户，卖苏黎一个人情，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有来有往，苏黎会还的。
当然，苏建文也可以通过网络以高于市场批发价的价格零散购进这批书。但是，那将耗费大量的人工和时间成本，他想要按时完成入库做标签并交货的工作几乎不可能。并且，成本增加造成的进销价格倒挂，给他带来的是巨大的亏损。这样的亏损不知他的新女友是否能承受，他那个未来丈母娘应该是绝对不接受的。
这个竞争性谈判从谈判到公布结果，时间拖得有点长，好像有什么事耽误了一样。具体的捐赠时间是什么时候呢？既是书香龙城活动，那么小马应该知道，苏黎给小马打了一个电话。
接起电话，小马反而比苏黎还急，“苏黎，圆通店真的关了？没有回转的余地？你知道吧，圆通路片区以后将会作为龙城的文创产业园区，我们文体局将会重点发展。”
“小马，谢谢你，目前是没办法了。”
“苏黎，我希望你留在那里，王局也希望你留在那里。”小马很真诚。
“替我谢谢王局，我再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方案。”苏黎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么好的机会就这样失去了，“小马，我想跟你打听个事，腾龙户外俱乐部的书香龙城捐赠仪式是在哪天？”
“下个星期六。”
“下个星期六？”就算苏建文说服吴月再给他一两天的宽限，他也没法完成订单了，不能完成订单，他将面临巨额罚款。按理苏黎应该高兴，可她心里沉甸甸的，因为自己养虎为患，将会耽误这笔公益捐赠的顺利完成。
“苏黎，这批书一定要认真，不能出任何纰漏。”
“为什么？”
“腾龙户外这次捐建了两个贫困镇的文体活动中心，不仅仅是图书阅览室，还有两个室外篮球场，室内体育馆，很多体育设施，影音设备。书是很小但是又很重要的部分，所以我把你推荐给他们了。这两个文体活动中心是我们今年开年的重头戏，千万不能出问题。”
“呃，小马，我落选了，我没拿到这个合同。”
“什么？”小马非常吃惊。
苏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行，小马，我要给吴月打个电话，具体情况，过后再讲跟你听。”
直接说苏建文没能力按时交书，吴月可能只会认为苏黎是妒火攻心、造谣生事，苏黎最后决定还是让她自己去发现问题。打了一遍腹稿，她拨通了吴月的电话，“吴小姐，我把情况弄清楚了，我想跟你谈谈。”
“请说。”吴月很客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想你已经知道了，晨阳书院把我的谈判文件据为己有，弄了份垃圾贴上我的名字。”苏黎停了一下，想听听她的反应。
“我在听。”
“这么做的是我弟弟苏建文，就是代表我谈判的那个。晨阳书院的张小梅，是苏建文的现女友，她参加了那次竞争性谈判。她的能力如何，你其实很清楚。晨阳书院能中标，凭借的是我的谈判文件、我的书单。”
“你后院起那么大的火，你觉得你输得很冤吗？”
“不冤！我蠢，我活该的。你的意思我明白，让我不要作妖，不要去阻挠这笔订单的完成。”
“苏小姐，你很聪明，应该明白来日方长。”
苏黎依旧按着自己的节奏走，“我的理解是这个订单对你、对你们公司很重要。我今天是想告诉你，就算我不出手，晨阳书院也没有能力按时按量完成这笔订单。苏建文谋划得很完美，先是让他准丈母娘凭实力抢走我的一间书店，然后，盘下我的整个管理系统和库存书，我的书单大部分是从那间书店的书里出的，但是，他没成功。昨天我去看了他的书，只有几百本，差六千本远了去了。”
“你确定？”吴月这句话是疑问句，不过，苏黎听出嘲讽的意味来。
“非常确定。第二点，书香龙城活动，我非常熟悉。它的图书管理系统，从设计到运行，我都有参与。那套系统，我能很熟练运用，并且我电脑里还有试用版，能迅速做出一份书单，直接导入管理系统书库，这是书香龙城阅览室的基本要求。这个软件服务，晨阳书院不要说一个星期，一个月他都做不到。”
“苏小姐，你弟弟有能力抢走你的订单，也许就有能力完成订单，也许是你太自信了。盲目自信的亏，吃一次就够了。”这次吴月的嘲讽没有忍住。
苏黎轻轻一笑，并没有接她的话，“还有一点，你希望我不要出手阻挠。我被人从背后捅一刀，澄清事实的权利总有吧？我没有阻挠，只是把实际情况公之于众，让大家自己去判断。”
“还有吗？”吴月恢复了冷淡。
“吴小姐，我非常感谢你没有用谎言来敷衍我，感谢你据实以告。那份合同，昨天上午签的吧？以你们大公司的工作方式，现在应该还在走流程，怎么都应该还没到那个分管公益的副总手里，预付款应该也没打，合同还没有生效，现在，一切还来得及。该怎么办，其实你心里有数，对吧？好了，我不耽误你了，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