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一言不发地盯着苏建文的背影。
一直在旁边吵吵嚷嚷让苏黎和段小钢滚出去，不然他们要报警的陈丽华和张小梅也忽然安静下来。大家清晰地听着苏建文敲打键盘的声音，和用条码枪扫描条形码的声音。
“阿文，你快点把他们赶出去啊！”张小梅轻轻摇摇他的肩膀。
“报警！”苏建文仍然头也不回地说。
“苏建文，我现在还把你当我弟弟，给你个机会给我个解释，一旦我走出去，你就没有机会了。”这是苏黎今晚来的目的，如果她要把苏建文杀她那一刀杀回去，她要当着他的面，而不是躲在黑暗里对着他的后背下手。
“弟弟？机会？解释？”苏建文忽然站起来，抓过桌子上陶瓷茶杯，狠狠地砸到地上，水泼洒了一地，陶瓷碎片四处飞溅，吓得所有人一愣。
“你把我当你弟弟？那为什么你他妈房子一大把，而我他妈要结婚连个首付都付不起？我他妈为你做牛做马那么多年，你说，我为什么连个首付都付不起？”他面红耳赤地吼起来，脖子和脑门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苏黎眯起眼睛看着他，“苏建文，当年刘敏买房子的时候，我有没有劝你也买一套？那时候房子还不算太贵，她那套六十平方的二手房，总价也就四十万。我有没有劝你？我借给你六万，你自己凑个六万付了首付，贷款三十年慢慢换，每个月还贷压力也不大，将来有钱了再换好的。”
苏建文冷哼一声，“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那种几十年的破房子，还借我六万，我是你弟弟，你居然说借我六万。”
“苏建文，那时候，我亲生父亲躺在医院里，等着我的钱救命！”
第28章 为什么是我
过了好一会儿，苏黎才抓到苏建文话里的重点：我为你做牛做马那么多年，“苏建文，你为我工作了八年，为我做牛做马？你是地主家的长工还是黑奴？我没付工资给你？我店里还有谁的工资比你高？你为什么付不起首付，你心里没有个数？谁让你找个祖奶奶供在家里？一分钱不能挣，花钱倒是一把好手，动不动就兰蔻小黑瓶、圣罗兰小金条。你两三万两三万地给她买Gucci、LV的时候，就没想过有一天你要结婚？要买房子？要付首付？自从你到了圆通店，圆通店的利润我直接给你一半，还不够？要全部给你才算对得起你？”
“凭什么你什么都不干就要拿走一半？什么不是阿文在打理？”张小梅站到苏建文面前，张开双手，一副她要罩着他的架势。
“苏建文，要点脸不？我什么都不干？喏，这个你们偷走的标，文件是我写的，书单是我做的。你有那么大的本事，你自己做啊！偷我的做什么？有本事，你不要打着我的旗号去进书，不要偷偷拉走我的客户。”
苏建文一把拨开张小梅，咬牙切齿地说：“苏黎，说到脸，你以为你还有脸？你二十二岁就被男人甩了，这么多年都没本事找到一个接盘的，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是白虎星转世，克夫、克父、克所有。我大伯才六十多岁就被你克死了，我大伯才死多久啊，我大妈多好的人，就被你祸害病了，而你，你做了什么，你把你亲妈扔到医院里等死。她是生你养你的亲妈，你就不怕我大伯半夜来找你？我爹妈早就让我离你远远的，免得被你祸害，我都没有，我任劳任怨地帮你这么多年。我买房子求你帮忙解决一下首付，你不肯，跟你借套房子，你也不答应，你他妈有那么多套房子，我只问你借最小那一套，你都不答应。”
苏黎一时失了重心，力量落在受伤的左脚上，一阵疼痛让她往旁边踉跄几步，扶住茶艺台旁边的椅子才没摔下去。仿佛一道霹雳从天而降，苏黎被定住，周围一切都虚化了，不停旋转着，只剩下苏建文一张狰狞可怖的脸。
是的，苏黎想起来了，除了抱怨他付不起首付，他还问过苏黎地铁站边上的那套小高层，苏黎告诉他准备卖了为妈妈治病。
苏黎以为他们之间的纷争是生意，是金钱，是利益，原来他有这样恶毒的咒怨。他的话如一把冰锥，一刀一刀扎进她的心，再旋转翻腾，企图将她搅得支离破碎。
段小钢忽然出手，他一拳挥到苏建文脸上。
苏建文重重地摔到地上，手不小心拄到地上的碎玻璃，血涌出来。
张小梅尖叫着扑过去，“阿文，阿文，你怎么样？”
“苏建文，这一拳是替你姐姐打的。当年你刚来的时候，我和你大伯都劝她不要留你，她说你年纪小，高中的都没毕业，只有本初中毕业证，找不到好工作，自己兄弟，能帮就帮一把。圆通店关门的时候，我劝她让你走，她认为你是她兄弟，是她最亲近的人，她相信你。这么多年里，她给你的比你应得的多得多，她不欠你什么。她的房子她的钱，是她辛辛苦苦挣来的，凭什么白白给你？你想要，自己去挣。她今天来，是给你个机会，也许你道个歉，认个错，她就心软了，你看看你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苏建文，记住一句话：自作孽、不可活。”
他扶着苏黎的左臂，“走吧，阿黎，你已经仁至义尽了。”
“段王爷，你为苏黎鞍前马后这么多年，她让你睡了吗？”苏建文在身后大声说。
段小钢顿了一下，头也不回地说：“苏建文，以你的能耐，很快就会发现，白白送上来给你睡的女人也没那么好睡。”
坐回车上，段小钢说：“阿黎，明白我为什么不赞成你来了吗？背后捅刀的人是没底线的，什么都说得出来，什么都做得出来。而你，你自己明白的。”
苏黎看着窗外，咬着自己的食指关节。
“阿黎，这次让我来吧，你回家去，好好休息，明早醒来，我已经把问题解决了。”
“段王爷……”
“阿黎，他在挑拨离间，你听不出来吗？”段小钢打断了她的话。
“我知道，可是，王爷，我们不该再逃避，我们应该好好面对这个问题。真的，好好想想，为什么是我？因为我刚好在这里？因为我刚好合适？因为我们彼此了解、熟悉？如果我们走到一起，我们如何相处？我们能相处吗？我们能走到最后吗？王爷，你，我，我们都需要好好想想。我也想有个人相依相靠，我也不想孤独终老，可是，和梅姐，我们真的能过得去吗？”
段小钢没说话，默默地开车出了停车场。
到了龙大北区，苏黎伸手开门，扶着门把，她有些迟疑，“段王爷，苏建文……”
“你下不了手的，你能下手吗？”
“我不明白他怎么会这么恨我。他刚来的时候，甩着一双手，光着脚丫子，换洗衣服鞋袜、毛巾牙刷都没有，我带他去买的。他一开始住在我爸那里，睡沙发。我爸妈那里一共三间房，我爸妈一间，我和曦曦一间，书房我爸工作要用，睡沙发也是不得已的。他后来说不舒服，要搬出去住。我帮他找的房子，我帮他付了半年的房租。他跟沈涛好，我劝过他，房价还没疯涨的时候，我劝过他，他乱花钱，我也劝过他。我当初劝他的，但凡听一句，他都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他凭什么认为他的不如意都怪我？凭什么认为我的房子、我的钱应该白送他？”
“古人说斗米养恩，担米养仇。”
“断了他的路，我也许下不了手，但是，给他个教训，我还是可以的。王爷，我自己来。”苏黎开门下了车。
看着苏黎下车，走进龙大教工小区的门，段小钢点燃一支香烟。他知道苏黎不喜欢任何人抽烟，几年前她还让和梅劝他戒烟。段小钢伸手摸摸缠在后视镜上的那串佛珠，是和梅亲手缠上去的。每隔几天，段小钢就会取下来，擦拭干净，又缠回去。他想着苏黎刚才的话：“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她？段小钢从来没想过，他只是知道自己想要照顾她。这个姑娘，从认识她那天起，就没见她真正开心过，笑容后面是深深藏着的悲伤。
小舞说过他们在一起，和梅就放心了。段小钢问自己，如果和苏黎在一起，和梅会怎么想？她会开心还是不开心？苏黎是和梅一直心疼的姑娘，她一直护着她。
苏黎回到家，苏晨曦正戴着她的“不要理我”大耳机写着作业。苏黎走进她的房间，揉揉她的头跟她打招呼，“曦曦，对不起，妈妈今天碰到件棘手的事，有点复杂。”
晨曦不冷不热地“嗯”一声，算作回复。
“鞋子和衣服，妈妈今天给你买的，来试试是不是合适？”苏黎把纸袋放在她的桌子上。
“谢谢，我一会儿试。”苏晨曦继续趴在桌子上写着作业。
苏黎无力地叹口气，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到电脑前，调出那份书单，按出版社重新归好类，挑出几个同自己关系比较亲近的书商。
早晨，苏黎煮了一碗馄饨来到医院。休息日，她会做一些馄饨速冻起来，每一个馄饨里放半个虾仁，妈妈喜欢吃，晨曦也喜欢。苏黎总是把冰箱塞得满满的，这样，她工作忙不能准时回家时，晨曦也能自己解决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