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依然下着瓢泼大雨，沿着玻璃往下倾泻的雨水又大又急，厚厚的水幕把他和这个世界隔离开来。屋内是温暖的，可是，温暖将他越缠越紧，紧到让他喘不过气来，除了温暖，他没有任何感觉。
他想到外面去，让大雨把他浇透，让寒冷一刀一刀切割他的身体。
雨水把楼下影影绰绰的灯光糊成一团一团的，粼粼地闪着微弱的光芒，温暖而混乱。天空是无边无际的虚空与黑暗，永恒地静默着，没有开始，没有结束。
第34章 我们不熟
可是，高山不明白，苏黎，这个认识不到一个月的女人怎么会到他梦里来？
想起她咬牙切齿地说：“我这个人小气，睚眦必报。”高山忍不住笑一笑。
她总是选择在第一时间出手，有一点点不计后果的冲动。但是，这一点点恣意纵横，让她生动、真实而有趣。靠近她，便觉得这个世界也是生动、真实而有趣的。
高山想想对她不算多的了解，她一个人扛着整个世界，她的世界兵荒马乱、疲惫困顿，可是她依然努力保持着干干净净的骄傲。
那天晚上，江晨睿说他要同陈宇彬一起吃完晚饭才回家，高山禁不住松了一口气。他在停车场里走了一圈，没有看到苏黎的车，便坐在车里等她，理由是要把她为女儿挑选的鞋子和衣服交给她。替她买下鞋子和衣服，在停车场里等她，其实有些刻意了。很多年了，高山没有刻意去接近过某个女人。
那个坐在宝马车里等苏黎的男人，他们很熟吧？男女朋友？像苏黎那样美丽的女人，身边有没有男人，其实取决于她想不想要。
高山知道自己是一个孤独的人，和这个世界不熟，一直保持着距离，他不想打破这个距离，就这样，挺好，真的挺好。
高山答应张昕陪着儿子长大，但是，不远的将来，睿睿就长大了，他会离开，山高水远、海阔天空。高山自己呢？他想，也许他会回到山林里，做一棵树，做一块石头。
因为连日大雨，篮球赛暂停，苏黎没再见过高山。不过，就算不暂停，她也没时间到篮球场上晃了。
盘点的结果：仓库短少了几千块钱的书。按比例，仓库里几十万的库存，这个差错率并不算太高，可是，因为苏建文一伙背叛在前，大家没有办法不认为，那些书是被他们一点一点偷出去的。
苏黎并没有处罚那两个背着他偷鸡摸狗的员工，在盘点结果出来以后，她结清他们的工资，让他们离开。
腾龙户外的采购合同最后交给同德书屋。
同德书屋与晨曦书院的服务承诺部分本就类似，采购方又参照苏黎的书单修改了合同书单，这样，有一半的书，段小钢让苏黎从晨曦书院出。
时间紧，任务急，苏黎带着工人加班加点地干活，才勉强赶在星期二把处理好的书交给段小钢。
苏黎在本地新闻里看到捐赠完美收宫的消息，虽然是有目的的慈善，虽然是对企业形象的宣传，但是，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苏黎暗自庆幸，没有因为自己而坏了一件对大家都有好处的大事。
稍后，在书香龙城的专栏节目里，负责这次捐赠的腾龙户外的副总江晨阳侃侃而谈，讲述了这次捐赠的前世今生，以及腾龙户外回馈社会的决心与规划。这样一个只在霸道总裁爱上我的狗血言情小说中才能见到的钻石青年：年轻、英俊、聪明、睿智、幽默、风趣、多金、身居高位、前途无量，大概收割了整个龙城的所有少女心。
苏黎看着他跟江海董事长长得一模一样的那张脸，忍不住长长地一声叹息，她进军腾龙户外的路，大概从此断了。
清明节前夕，苏黎去问杨医生，能不能带着妈妈一起去看看爸爸。
杨医生一下一下将手里那支笔的笔头弹起又按下，“苏黎，我不信鬼神，不信轮回，只相信珍惜眼前人，只相信过好每一天。你妈妈相信你爸爸还活着，有时候她会自我安慰你爸来看过她了。如果让她重新面对你爸爸已经不在的事实，你觉得她能承受吗？”
很多人选择不在清明节当天去上坟，因为那天墓地里会非常拥挤。但是苏黎每一年都一定在那天去看望父亲。据说清明节那天，分隔阴阳两界的大门会打开，只有在那一天，阴间的亡灵才可以到阳间看望自己的亲人。
清明节那天人很多，苏黎以为会在墓地碰到高山和江晨睿，但是并没有，她心里有一点点不知因何而起的失落。她往旁边走几步，去看了高山妻子的墓地。看到他妻子的名字叫张昕，苏黎有点吃惊，她一直以为她姓江。
苏晨曦看见墓碑时却是惊得轻呼一声，她蹲下去，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墓碑上的文字。
苏晨曦指着墓碑一脸不相信地问苏黎：“江晨睿的妈妈？”
苏黎点点头，“听说是胃癌。”
看来江晨睿与他的朋友们还是保持着不小的距离，他们四个应该是最好的朋友，可是，他并没有把他的身世没告诉他们。
回家的路上，苏晨曦没有说一句话，一直若有所思的看着窗外。
“曦曦，每个人都会有点隐私，都会有点不欲人知的事，不是刻意隐瞒，是有些事只能自己默默承受。”
苏黎想握握苏晨曦放在膝盖上的手，可是晨曦把手移开了。她转身面对着身旁的玻璃，在玻璃上呵一口气，纤长的手指在玻璃上一圈一圈画着圆。
也许，她需要时间来消化。
苏黎转换了话题,“曦曦，吴世钊还在找你的麻烦吗？”
“吴世钊，没有了，他每天和篮球粘在一起，也许，他真的可以做个职业篮球运动员。”
苏黎暗暗松了一口气。
晨曦书院周六的下午茶会是上几周科幻的延续，主题是关于火星。
苏黎准备好推荐她最喜欢一套科幻小说：金·斯坦利·罗宾逊的火星三部曲：《红火星》、《绿火星》、《蓝火星》。这套关于人类开发火星的硬科幻小说，更像一部火星人类简史，它如钻石般坚硬而璀璨。它的知识量非常巨大，涵盖了自然、科技、文化、政治、经济、哲学、战争等人类生存的方方面面，读起来非常吃力，可是，读完却会有醍醐灌顶的醒悟。
当然还有其他关于火星的书，比如前几年大热的电影《火星救援》的原著，《火星殖民指南》、《火星编年史》……
苏黎还盘算着找个天文学的专家来讲讲火星。
以前，这种事是拜托王志帮忙找一个大学老师来做。现在，苏黎想起王志就恶心。不过，她有了一条更方便更简单的渠道，她正合计着是到N大校友的群里吼一嗓子，还是私信加那几个天文学博士大师兄。只是，她不知道每次讲座几百元的报酬，人家会不会嫌弃。
苏黎在朋友圈、微博和公众号上强烈推荐《火星三部曲》。
想着高山看的书，《存在与时间》、《孤身绝壁》、《进入空气稀薄地带》，无一不是在向死而生的过程中，寻求回归自己的本真。人类在空气稀薄的火星上孤身绝壁，也许他会喜欢？
夜里，苏黎把晨曦书院公众号里推荐《火星三部曲》链接发给高山，晨曦书院的苏黎：“我假想你会喜欢！”
第二天凌晨，高山回复：“好的，谢谢！”
这样官方的、客套的回复让苏黎有些措手不及，之前还对着自己微笑，同自己谈论十三岁的经历的人，这样礼貌疏离的答复，让她有点接受不良。在微店后台看到高山买下一套《火星三部曲》之后，苏黎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无良的微商，在没脸没皮地推销产品。
苏黎真的在N大校友里找到一位在天文台工作的大师兄到自己店里讲讲火星，更巧的是这位大师兄还是《火星三部曲》的铁粉，这场讲座将会非常有激情有内容。
定下时间，苏黎犹豫再三，还是又给高山发了条微信，询问他有没有意向到自己店里喝喝下午茶，一起听天文学家讲讲火星。
高山：“谢谢，不过，那天下午，我可能没时间。”
如果之前，苏黎没懂高山的意思，那么，这次她彻底明白了：我们不熟。
苏语有些怅然若失，她关了灯坐在黑暗里，窗外，不知谁家的狗受到惊扰，愤怒不安地吠叫着，让黑夜更加孤寂。
有些人偶然擦肩而过，不经意间凝眉浅笑，回眸，大家已各自去往不同的方向。
关于火星的讲座非常圆满，可是，苏黎却蔫蔫地提不起劲来，担心惹得自己请来的大师兄不快，苏黎假模假样地当着他的面吃了几片药。
“不要太拼了，人到了一定年纪，才明白自己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大师兄关切地劝他。
苏黎很狗腿地对着他笑着。
人总是怕什么是什么。小舞儿子满月，她让苏黎帮忙联系高山，想请他一起喝她儿子的满月酒，她说他是她们母子的救命恩人。可是，苏黎却觉得她另有深意。
关于她和王志将来会怎样，她不说，大家也就不问。可是，那个叽叽喳喳活泼快乐的小舞已经不见了，苏黎现在看见的是一个冷静理智的女人，所有心事都藏着，苏黎看着都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