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闪电撕裂夜空，惊雷紧接着响彻云霄，酝酿已久的大雨倾盆而至，雨点噼噼啪啪地打在窗户上。
从雨雾中移回视线，苏黎说：“下大雨了，吃完，洗个澡，就在我们家对付一夜，沙发或者曦曦外婆的床，你自己选。”
“阿姨，谢谢，我回家。”
“在我家住一晚也可以的。”
“我吃完了，谢谢，我还是回去吧。”说完，他站起来准备走。
苏黎忙扑过去抓住他，“让你爸来接你，或者我送你，你这样走，我不放心。”
高山看着儿子洗完澡，关上自己的房间门。今晚，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阿姨，谢谢，我走了！”
那时，苏黎站在门边，试图让苏晨曦出来道个别，可是她叫了几遍，晨曦都不露面，她尴尬地向高山和江晨睿笑笑。
高山坐在床上，想起苏黎白天以手为枪，孩子气地念叨着消灭自己的样子，忍不住微微一笑。也许她睡了，不过，高山还是拿过手机，发了条微信：“谢谢你！”
晨曦书院的苏黎：“我也谢谢你！这万恶的十三岁，什么时候是个头？”
高山没想到她回得这么快，“我猜，你那时候是个乖女孩。”
晨曦书院的苏黎：“超级乖，成绩又好，又听话，那种别人家的孩子，一个大院的小孩都恨我。你十三岁的时候什么样子？”
高山：“我？坏小子，我哥怀疑我要么被人打死曝尸街头，要么打死别人被扔进监狱了此残生。我把两个街头小霸王打得不省人事，满头满脸都是血。我以为他们被我打死了，不敢回家，就离家出走了，第N次离家出走。”
晨曦书院的苏黎：“果然是亲父子！”
高山：“可是没有人收留我，我一个人爬上我家后面那座山，一个人躺在山顶看星星。”
高山现在依然记得那晚看见的星空给他的震撼，柔软的黑色天空好像伸手就能触碰，横跨天际的璀璨的银河，漫天闪烁的繁星，弯弯的月牙静静地挂在天边。
那一夜，他安静地躺在星空下，内心所有的愤怒、暴躁都没有了。这个世界变得简单、安静、干干净净， 不再让他焦躁不安、怒不可遏。 他被夜色温柔地包裹着，心平气和地睡到天明。
那时候，高山立志要走遍全世界最高的山顶看星星。
多年以后，在珠穆朗玛峰上，当他面朝夜空躺下时，夏尔巴人向导和同伴都吓坏了，以为他不行了，他们大声地呼喊他的名字。高山长长地舒一口气，“嘘，别吵，我看一下星星。”
他又看见年少时那夜里黑丝绒一般的夜空和闪亮的繁星，后来看到自己拍下的夜空，他才发现那时已接近黎明，晨光熹微，天边有一缕红霞发着温柔的光，是海拔八千八百米的世界里稀薄的空气让他重返十三岁。
第33章 不哭，我走了
高山站在西澳珀斯著名的粉湖面前，满眼粉红的湖水，让他的胃有种扭来绞去的感觉，他说不上是痛还是恶心。
“Hi，Sam！”后面有人叫他。
高山扭头，看见Judy向他跑来。
Judy胸前的巨浪随着她的奔跑汹涌起伏，马上就要逃离她小小的比基尼。
仿佛一百加仑鲜血灌进他的血管，高山血脉贲张，感觉自己“嘭”得一声膨胀开来。
他低头看看自己，居然身无寸缕，欲望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毫不羞耻地无限扩张。
“高山！”高山听见妻子张昕的声音。
不可能的，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她都在手术室里。她是最好的外科医生，哪天不在病人身上划开几个口子，她就会焦躁不安。她的眼中，甚至连睡觉都是在浪费时间，更不要说和他一起来到这遥远的西澳大利亚珀斯。
然而，高山就这么看见她站在自己身边，白大褂里面穿着蓝色的手术衣，蓝色的手术帽把头发全束在里面，一个大口罩遮住脸，只露出一双美丽的、冷峻的、犀利的大眼睛，冷漠地看着他，“高山，那些你睡过的女人，让她们离我远点。”
“你就是这么对我妈的？来者不拒。”另一边响起儿子睿睿的声音。
高山一扭头，看见儿子眼睛里喷着怒火看着自己，睿睿旁边站着失望至极的大哥和满眼悲哀的大嫂。
大哥大嫂旁边站着他们的儿女：小弟和希希。还有高山最好的朋友老雷、他的妻子琴姐和他们的儿子，他们无比忧伤地看着他。
“大山哥！”有个声音在叫他。
站在高山面前的已经不止是Judy，还有左依依，她抚摸着他的胸膛，娇媚地说：“大山哥，是你把我背下四姑娘山的。”
这两个近乎全裸的女人妖冶邪魅地用她们的双手、用她们的身体抚摸他、诱惑他。
“不不不！”高山拨开她们，“张盺，这两个女人，我跟她们没一点关系，我没跟她们睡过，我没有来者不拒！”
张昕看他一眼，往后纵身一跃。
身后不是粉湖吗？怎么变成优胜美地的万丈深渊？
可是张昕跳下去了，“张盺！张盺！”高山大声呼唤着妻子的名字也跳下深渊。
穿着白大褂的张盺就在眼前，可是，高山怎么也触不到她，怎么也抓不住她，他们就这么往下掉、往下掉……永远也掉不到底。
没有穿衣服的高山越来越冷，他觉得自己就快冻成一块冰，“我大概要死了！死了好，再也不会冷了。”他想。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儿子，你把他生下来，你对他负有责任，你知道吗？大山，我这一生不敢病，不敢死。我养大了你，难道还要养大你儿子？你怎么敢去死？”大哥苍凉的声音在他耳边说着，那么绝望，那么悲伤，高山觉得自己心都碎了。
这是哪座雪山？高山环顾四周，他站在山顶上，他看见那块写着“哈巴雪山5396”的标志牌，哦，是哈巴雪山，他生命里的第一座雪山。
可是张昕呢？张昕在哪里？
“张昕！张昕！”高山声嘶力竭地叫着，不知是寒冷，是心痛、还是五千米的海拔，他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胸腔里的氧气一点一点抽离，很快就要窒息。
他看见张昕了，她刚越过绝望坡，顺着月亮弯攀上来，一只手用上升器紧紧抓着登山绳，另一只拄着登山杖，走几步停下来，喘息一会儿，又接着往上攀。
高山张开双臂迎着她，朝着她狂奔下去，明明只有一点点距离，可是她好遥远，远到他怎么跑也跑不到她身边。
高山看着张昕扔掉登山杖，摇摇摆摆地扑进自己怀抱，高山听见自己和她悲喜交织的啜泣声。她是那么温暖、那么柔软。高山把手臂收得更紧些，更紧些，仿佛手一松，她就会又消失不见。
可是，张昕开始呕吐，不，她在吐血。她得了高山病吗？脑水肿？肺水肿？
高山抱着她坐在地上，他想起来了，她得了胃癌。
张昕很少认真吃饭，二三十个小时的手术，那是没有办法的事，可是，有机会她也不好好吃饭，她总是一边胡乱吃着饭一边认真看最新的医学期刊、看病历。她认为她很强壮、很健康，她以为只是普通的胃病，等确诊，已经是晚期。
高山取下她的护目镜，取下她的口罩。她形销骨立，一双大眼睛深深地凹进去，人已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鲜红的血不停地从她口中涌出。
张昕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我救了你的命不是让你去死的，我要你好好活着，直到老死，你要把儿子好好养大。”
“我会每天陪着儿子的，会的，我会的，每天，每夜。”
张昕微笑着看着他，“不哭，我走了。”
她剧烈咳嗽着，鲜血随着她每一次咳嗽喷涌而出，染红整个雪山顶。
张昕不见了，高山手里捧着一颗心，那颗心一下一下跳着，每跳一下，鲜血就飞溅出来，血越来越多。高山赤身裸体地坐在血泊里，就快要被鲜血淹没了。
“我是奥特之母，奥特曼变身，YOU GO！HERE WE GO!”
高山抬头看着面前的女人，她微微屈膝半蹲着，双手在胸前交叉，周身闪着金色的光芒。她很高很高，恍若天神一般，高山使劲地仰着头才看见她的脸。她长得很美，瘦长的脸，狭长的双眸里星光闪烁。
高山手里的心脏开始发光，开始往天上飞去，越飞越高，越飞越亮，高山仰头看着它，它变成一颗闪亮的星星。
忽然，奥特之母缩小了，她坐在地上，她的眼泪涌出来，泪水肆意地在她脸上流着，她泪眼朦胧、哀哀地看着高山。
高山听见绝望的悲戚的无助的哭声，他猛然惊醒，一挺身坐起来。
他明白自己又做梦了，那哭声是他自己的，妻子张昕又一次在自己梦中死去。他已经很久没做过这样的梦，很久没有这样绝望。
高山下床走到落地窗边，他拉开窗帘，本能般抬头寻找那个橙红色的星：心宿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