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晨曦的几场球赛，苏黎释然了。晨曦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打篮球的天赋，无论控球、运球、投篮、卡点、抢位，都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就是一群小孩在玩，就图个开心。
苏黎看看高山，他长那么高，认识一个篮球教练，知道植村直己 ，看过《进入空气稀薄地带》，他是不是运动员？话到嘴边又忍住，自己这三十多年来，最烦就是被问：“你长那么高，怎么不去打球啊？不做运动员可惜了。”
“是的，我以前是运动员，不，我不打篮球。”仿佛看穿苏黎的脑袋，高山说。
忽然，他说：“怎么这么跑步？我去一下。”他站起来朝吴世钊走去。
苏黎想说他的脑回路一定跟别人不一样，本来就跟儿子关系很僵，还要当着他的面去做会激怒他的事，真是自求多福吧。
苏黎看向那四个快要原地自爆的小孩，发现苏晨曦目光怪异地扫自己一眼。
“苏小姐。”
苏黎转身仰头看着站在身后最高一级台阶上那个叫自己名字的人，她心里有一万个后悔，怎么不老老实实在家做饭呢？非要发神经跑到这里来坐着。
吴俊杰几步跨下来，他对苏黎伸出手，“我们又见面了。”
苏黎并不想握他的手，她对着他露出八颗牙的标准职业微笑，“吴总，你好。”
吴俊杰挑挑眉，在苏黎身边坐下，解开西装扣子，松了松领带，他扭头看着苏黎，“听说，你丢了个十二万的订单？”
苏黎一个愣怔，他怎么会知道？那种阴冷的感觉再度袭来。
“很吃惊？你的事，我一直挺关心的。”
他的声音凉凉的，阴阴的，让苏黎有种想逃跑的冲动，“谢谢关心，不过，我觉得，你还是多关心关心你儿子就好。”
“哼，出于各种各样目的，关心我儿子的人实在太多了！”吴俊杰不屑地轻哼一声，满脸鄙夷和嘲讽地看着场地边缘的高山和吴世钊，他们正一边做动作一边讲着什么。
在他的世界里，唯一有价值的东西，大概就只有钱。
“也就十二万的小订单，丢了就丢了。我让人查了一下，我公司的办公用品采购，一年一百多万，明早来，我让人直接签给你。还有圆通路29号那间商铺，我那个大舅子，不是个东西，违约金我出，我把那个老女人赶走，铺子还给你。”吴俊杰轻描淡写地说着。
“为什么？”苏黎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想帮帮你。”
第32章 晨光熹微
晨曦书院也有几个百把万、几十万的年度办公用品供货合同，每一个都是苏黎过五关斩六将,一路披荆斩棘，在众多竞争者中杀出一条血路得来的。这样的订单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最先需要一块敲门砖，比如明日集团总经办主任的个人藏书房订单，比如腾龙户外俱乐部的第一个捐赠书采购订单，然后慢慢开始合作，通过磨合，建立默契，取得信任。这个过程是漫长而艰难的，中间，苏黎会在服务上付出更多努力，在价格上稍微妥协让步，可是，她从不会搭上自己做为筹码。
今天这种便宜订单，让苏黎想起古装电视剧里的场景：缺钱？来，爷赏你，拿去花！钱后面那只恶心的手伴随着猥琐的笑慢慢向你袭来。苏黎觉得脊背发凉，汗毛倒竖。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根据能量守恒的原则，越是免费的东西，你要付出的代价越巨大。
“吴总，您真会开玩笑！我还有事，先走了。”苏黎报以一个标准的社交微笑，迅速起身往台阶下走去。
来到苏晨曦身边，苏黎拍拍她的肩，“曦曦，妈妈回家做饭，结束了就回来。”
苏黎低头，看见晨曦脚上是那双崭新的贝壳头三叶草，在她旁边，江晨睿脚上也是一双崭新的贝壳头三叶草。苏黎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她扭头看看高山，发现他的视线也正好投向自己，苏黎向他微微点点头。高山也向她微微点点头，稍稍偏头，看回刚才他们坐的地方。
苏黎没有去看吴俊杰，她加快步伐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吴俊杰眯起眼睛看着苏黎离去的背影：右手拄着一支老年人用的拐杖，脚上依然缠着绷带，不过，看得出受伤的脚已经好多了，走路时，不像前两次见到的那么小心翼翼。尽管在逃跑，背依然挺得笔直，微微昂着头，依然散发着那种骨子里透出的骄傲，对得起苏美人三个字。
一个冰冷暧昧的微笑浮现在吴俊杰脸上，不错，很有意思，聪明、敏锐、懂取舍、知进退。不过，吴俊杰想，爷有的是子弹，有的是耐心，游戏，才刚刚开始。
苏黎收到高山的微信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半，她正在电脑前逐笔核对今年的销售和银行帐。窗外，风有些大，呼呼地冲撞树木、高楼，好像要摧毁这一切。
高山：“抱歉，打扰了，我可能真的闯祸了。我儿子现在还没回来，电话打不通，人也找不到。请帮忙问问你女儿，他现在在哪里。变天了，今晚恐怕会下大雨。”
晨曦书院的苏黎：“小丫头从回来到现在都没跟我说过一句话，我去试试。”
苏黎来到苏晨曦的门口，轻轻敲敲门走进去，“曦曦。”
苏晨曦戴着她的大耳机，低头写着作业，并没有搭理苏黎。这时，桌上的手机亮了，有一条新微信提示。苏晨曦拿起手机，没有打开，她抬头看着苏黎。
苏黎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苏晨曦今天没有把手机留在客厅里。迎着苏晨曦“请你出去”的视线，苏黎没有动，“曦曦，现在十一点半，好像要下大雨了，江晨睿吃饭了吗？”
苏晨曦没说话，手里握着笔，默默地在面前的草稿本上一圈一圈画着。
“变天了，外面挺冷的。这样吧，我煮碗馄饨，你让他过来，吃完了，我们一起商量一下怎么应付过今晚。”
苏晨曦依然没说话，依然画着圈。
“我去煮馄饨了，你跟他商量。”苏黎走进厨房，开始烧水煮馄饨。
苏晨曦跟进厨房，抱着双臂，背靠着冰箱看着苏黎在水池里洗着青菜，“妈，吴世钊爸爸是很有钱，可是，真的值得你们奴颜婢膝地去跪舔他吗？你们知道被自己最亲近的人背叛是什么感受吗？妈，真的，今天，你们让我们很羞耻。”
“奴颜婢膝？跪舔？背叛？羞耻？我们做了什么了？”苏黎真是没跟苏晨曦在一个频道上。
“你做了什么你不知道吗？听说他爸爸会赏你一个一百万的订单，你最爱的订单。你那天为了我，跟他妈妈打起来，我还挺高兴的，结果呢？一个订单就把你收了，只是一个订单，在你眼里，我还不如一个订单。你知道吗？那天，吴世钊拿着那本你亲笔签名的书来打我的脸，我有多难过？”苏晨曦的声音哽咽起来。
苏黎一疼，好像有谁往她心上扎了一针，她向着苏晨曦走去。
苏晨曦忽然伸出双手，掌心面向苏黎平举着，拒绝苏黎的靠近，“还有江晨睿的爸爸……”
她说不下去了，眼泪大颗大颗地她眼角滚落。
水开了，咕嘟咕嘟地翻滚着，热气从锅盖的缝隙里钻出来，缓缓地在屋中弥漫。
苏黎伸手关了煤气灶，“我是送了本书给吴世钊，因为他爸爸那天来找我道歉。你看我签的字了吗？我送那本书给他，乔丹的自传《为了我最爱的运动》，是想提醒他好好打球，不要再来骚扰你。显然，他没懂，你也没懂。对，他爸爸今天承诺要给我他公司一年的办公用品订单，可是我拒绝了，我一点都不想跟他们一家有任何关系。”
苏晨曦没说话，头靠着冰箱，轻轻啜泣着。
“你现在最大的烦恼是什么？是吴世钊满世界散布谣言，说你是他的女朋友，对吧？”
“还说我劈腿江晨睿，说江晨睿是男小三，说我们……”苏晨曦转身伏在冰箱上轻声哭起来。
苏黎轻抚着她的双肩，“我们也不能拔了他的舌头，封了他的嘴，他还有那么多狗腿。让他不找你们麻烦的方法，就是解除他对你的目标锁定。让他盯着别的女孩，我们办不到。但是篮球可以，他热爱篮球，身体条件也好，给他一个成为职业篮球手的可能，让他一天二十四小时朝着一个职业篮球手努力，不就放过你们啦？这是双赢的方法，是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苏晨曦的哭声渐渐小了，只剩下轻轻地抽泣。
“曦曦，你最珍贵，我可以没有全世界，但是不能没有你。”苏黎喃喃地说。
苏晨曦把江晨睿领进门，就回屋接着写作业去了。她的眼睛一直红红的，头也低低地垂着，好像一只受伤的小兽，竭力把自己藏起来。
翠绿的青菜叶子中间，馄饨冒着热气，江晨睿一勺一个地往口中喂，看样子饿坏了。
“慢慢吃，别噎着，不够我再煮。”
水汽氤氲里，江晨睿的脸红扑扑的，不知是因为吃热了还是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