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几乎能看见电话那头的苏黎泪流满面的样子，心里有种酸涩的感觉。
高山心有余悸地看看山坡，苏晨曦沿着树木的空隙一路滑下去，还好，好运最终关照了她一下，有一棵大树阻挡了她的滑坠，不然……
至于江晨睿，高山隐隐感觉，他是主动下去救苏晨曦，只是人没救上来却把自己搭进去。他下去的那一边树木茂密，他并不是失去控制滑落的。
周天明一幅了然于心的样子看着两个孩子，他悄悄地对高山说：“大山哥，小朋友不就是谈个恋爱嘛，你们至于吗？把娃逼到这份儿上。”
高山懒得跟他解释，当然他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说：“你想多了，收拾东西去。”
周天明去收拾救援装备，高山拿出酒精球和双氧水开始处理两个孩子脸上手上的伤。经他仔细检查，江晨睿只是脸上、手上、小腿上有些树枝刮伤和擦伤。苏晨曦小腿骨折，因为企图抓握树枝、抠紧地面阻止自己滑坠，她是双手伤得有点严重，有两片指甲脱落，手掌、手指血肉模糊，膝盖处的裤子破了，小脸和腿上有多处擦伤。
小心地为苏晨曦缠好绷带，高山起身准备同周天明一起做一个简易担架。他听见身后苏晨曦小声地说：“江晨睿，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是我没用，救不了你。”江晨睿的声音里满满的沮丧和无力。
过去十多年里，张昕、大哥乃至高山自己都很默契地让江晨睿远离高山的工作，远离他时刻企图登上八千米的雪山之巅、攀上几百米高的巨型岩壁的的疯狂行径，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认定江晨睿应该好好读书，远离危险，成为这个社会中规中矩的精英人士，比如大哥、比如张昕、比如小弟和兮兮。
高山现在也不清楚这个决定是对还是错。因为毫无野外生存经验，这两个孩子今天犯了无数错误，以至于险些坠崖丧生。
高山和周天明用担架抬着苏晨曦，江晨睿走在担架旁边，他们一起踏上回家的路。
半路上，他们遇到了公园的一个三人搜救小组。
高山理解他们在这样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狂风大作的黑夜，被从温暖明亮的屋里叫出来搜救一个不相干的孩子的愤懑，在他们骂骂咧咧指责晨曦自己作死还要拖累别人，指责高山作为一个家长没教好孩子，给社会添累赘时，高山仍然诚恳地对他们表示感谢和歉意。
当其中一人再次用强光手电筒照射苏晨曦的脸时，高山一边示意后面的周天明放下担架，一边冷下声来说：“不要用你的电筒照我的孩子。”
“老子照了又如何？”那个人上前一步，电筒的光直直射在苏晨曦脸上。
苏晨曦用一双缠着绷带的小手蒙住自己的脸。
第44章 谢谢你
高山侧迈一步，挡住电筒的光，调整一下头灯，把光直接射到那人脸上。
那人被光线猛地刺激一下，身体往旁边一晃，一抬手遮住眼睛，他恼羞成怒地提起电筒射向高山的脸。忽然触到高山凶悍冷冽的目光，他吓得一哆嗦，往后退一步，站到自己同伴中间。
江晨睿站到高山身边，和他一起将苏晨曦挡住身后。
高山收回目光，拨了个电话，“我是高山，不认识我就问一下你们陈龙队长，你通知龙腾森林公园保卫处和今天搜救队的队长，他们今晚要找的那个小女孩我找到了， 让他的人都撤了，让他通知石剑崖下面那个挡我道的搜救小队快点滚，我要尽快送孩子去医院。还有，关于我们和小女孩的任何信息、任何照片不许出现在任何媒体上，传统媒体和社交媒体，公众账号和个人账号都不可以。我等你的消息。”
很快搜救小队的对讲机里传出指令：“各小队注意，各小队注意，搜救任务结束，返回总部。石剑崖下的小队请注意，请立即返回总部，请立即返回总部。收到请回答。”
提强光手电筒的那人探究地看着高山，最终他下定决心，按一下通话键侧头回答：“四小队收到。”
“走。”他一挥手，转身要走。
“站住！”高山冷冷地喝一声，“拍照那个，把照片删了，我要是看到任何一张小姑娘的照片，后果不是你能够承担的。”
苏黎坐在急诊室内走廊上苏晨曦的病床边，双手交握着举在唇边，轻轻咬着自己大拇指关节。
经医生检查，确认苏晨曦没有生命危险，护士给她挂上消炎和补充营养的点滴。这会儿，她睡着了，眉头皱得紧紧的。
苏黎轻轻抚平她的额头，她心里究竟有怎样化不开的愁怨、解不开的心结。
先前，苏黎看见苏晨曦躺在担架上被推进急诊室那一刻，感觉天地都在旋转，整个世界向她坍塌下来，她好像一口气憋住，怎么也喘不上来。苏黎踉跄地扑到担架旁，看见苏晨曦脸上的伤痕和缠着绷带的双手，她腿一软就往地下摔去。
高山一把抱住她，将她拉起来，“让医生先给她检查。”
现在，江晨睿就躺在苏晨曦前面的另一张病床上，也打着点滴睡着了，也是紧紧蹙着眉。
高山坐在他床边，头有点疼，他轻轻揉一揉太阳穴。
“对不起，方便吗？我想跟你谈谈。”苏黎站在高山身边，轻轻俯下身在他耳边说。
他们退到拐角处，既能看孩子们的病床，又与其他病人和家属拉开一点距离。
“谢谢你救了我的晨曦”苏黎轻轻说。
高山回头看看她哭得红肿的双眼，“你已经谢过很多次了。”
是的，苏黎对着高山和周天明千恩万谢了好多次，但是，她仍然觉得不够表达她的感谢。没有了晨曦，那么，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高山轻轻叹口气，在心里斟酌一下词语才缓缓地说：“他们在山里迷路了，掉到一个陡坡中间，自己爬不上来。”
“两个人不小心掉下去的？一起不小心掉下去的？”
高山明白有点说不通，可是，具体情况他并不知道，愣了一下，还是默默点点头。
苏黎并不肯定苏晨曦和江晨睿就是一对小情侣，可是，她可以肯定，他们两个人断绝往来，对晨曦是一个不小的打击。而当苏晨曦在山上崩溃痛哭时，江晨睿赶到她身边去，他们之间绝对不是普通朋友那么简单。
苏黎满脑子都是燕子和陈骏，当年，苏黎觉得为爱痴狂的燕子和陈骏特帅特勇敢。今天才知道，他们消失在山里的那一夜，他们双方的父母是怎样的崩溃和绝望。他们手牵着手发誓要跳崖殉情，那一个一个字，都是扎在父母心窝的一把又一把尖刀。
苏黎想把燕子和陈骏的往事讲给高山听，话到嘴边忽然停下来。想起自己被他冷漠对待的那几条微信，因为他救了女儿而满脑子感激，竟然差点忘了他屡次三番地表达过离他远点的意思，差点又犯蠢一次，还把女儿也搭进去，搞得好像自己母女两个舔着脸地攀扯他们父子。
苏黎自嘲地笑着摇摇头，“谢谢，辛苦你了，我看着他们两个，你休息一下吧！”
苏黎勉强地朝着高山笑一笑，走回苏晨曦的病床边坐下。
高山一时有些没回过神来，她明显有话对自己说，最终却忽然扯出一个礼貌的没有笑意的遥远笑容，那个“我代表月亮消灭你”的鲜活女子好像只是一个幻象。
第二天，做了一上午的检查，江晨睿确诊没事，可以回家了。苏晨曦因为小腿骨折，转到住院部等待治疗。
苏黎办完住院手续，高山和江晨睿帮着把苏晨曦转到住院部。
尽管苏黎一次又一次地向他们父子表示感谢，明示暗示他们可以回家了，江晨睿却一直不为所动，他一言不发地站在床边，双手抄在裤兜里低着头。苏晨曦半倚在摇起来的病床上，垂着眼帘看着自己缠着绷带的双手。
看着两个人一式一样犯了错等着挨批的神情，有点怂、有点倔强，又有点不甘，苏黎觉得自己大概气过头了，竟然有些想笑。她当然想把昨天的所有情况了解清楚，并且痛批他们一顿，只是，现在好像不是时候，所有人都受了惊吓，大家需要冷静下来，恢复理智后再来探讨这个问题。
苏黎的电话响了，是雨桐妈妈打来的。昨天夜里，苏黎就已经给每一个她求助过的人发去报平安和表示感谢的微信。今天早晨，电话陆陆续续回过来，安慰她孩子找到就好。苏黎接起电话往病房外走去，扫了一眼一直抱着手沉默地站在床尾的高山。
“晨曦没事吧？”雨桐妈妈问。
“摔了一跤，小腿骨折，别的没什么。”
“那就好，昨天我也急坏了。”
“谢谢你，人是回来了，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我还不知道，肯定有点什么事，不好的事。”
“苏黎，我跟你说个事，你别着急哈！”雨桐妈妈的声音很凝重。
苏黎心抽紧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