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笨小孩，什么都不跟大人说。这一两个月，晨曦出了点事，有人专门针对她。雨桐也被恐吓过，她也吓坏了，不敢说，她爸爸正在做她的工作。我发个视频给你，我目前也就知道这个。你别急，慢慢来！我们先了解清楚情况，慢慢想对策。”
苏黎颤抖着点开雨桐妈妈发来的视频。
视频没有声音，时间是晨曦昨天下午上英语课的前夕，地点在晨曦的英文补习学校旁边的一个小门里，里面有一个公共厕所。一群看起来十四五岁的青少年围着晨曦，一个烫着大波浪卷染了几丝金发的高个女孩带着一群男男女女一直在推搡晨曦，让她往后退。惊恐万分的晨曦憋红了一张小脸使劲挣扎，几次推开人群往外跑，又几次被推回去。苏黎这时候才看明白，他们要把她拉到厕所里去。最后，晨曦死死抱住厕所门前的一根电线杆，有人踩她的手，有人踢他，有人抓住她的头发往后扯，她把脸藏在电线杆后面就是不撒手。忽然，他们停住了，统一看向大门，有人开始往外跑，视频停止了。
苏黎站立不稳，扶着墙在条凳上坐下，她觉得自己被一只百万吨的巨轮碾过，碎了一地，永远无法再拼凑成一个完整的自己。她从来没想过这种只出现在电视里、新闻里、传言里的暴行会发生在自己女儿身上。
苏黎忽然站起来，撞开门冲进病房，她跑到晨曦病床前，猛地坐在床上，扑下身使劲抱住晨曦，一边痛哭一边问：“曦曦，你还好吧？你还好吧？他们把你怎么样了？你这个傻孩子，你怎么不告诉我？他们这样对你，你怎么不告诉我？”
晨曦也哭起来，她把头枕着苏黎肩上，呜呜咽咽地说：“没事，后来，旁边卖烧豆腐的大叔来了，把他们赶走了。”
旁边病床上的病人和她的家属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对抱头痛哭的母女。
病房里很安静，充满了苏黎和苏晨曦悲痛的哭声。
高山听得心里涩涩的，眼睛酸酸涨涨地难受，他看见苏黎握着的手机正在播放一条视频。他走上前，抽出她的手机，从头看起来。
看完后，高山看一眼儿子。刚才，江晨睿伸头过来看一眼又缩回去。很明显，他看过这个视频，他知道这件事。这会儿，他的头垂得低低的，偶尔听到一声吸鼻子的声音。
高山把手机放回苏黎身边，他拍拍江晨睿的肩头，“睿睿，我们出去谈谈。”
站在走廊上，江晨睿不再是那副认错的表情，他依旧双手抄在口袋，不过，他梗着脖子抬起下巴看着左侧的墙顶，
“睿睿，我想听你讲讲昨天是怎么回事？”
江晨睿不回答，头抬得更高了，直接看着天花板。
高山等了片刻，“走吧，我们跟她们道个别，我带你去个地方。”
高山推开门，迎面撞上的是苏晨曦水雾蒙蒙的双眼，尽管眼泪一颗一颗从眼角溢出，一双乌黑的眸子依旧闪亮亮的，眼眸里满满的委屈，带着些不舍，还有一丝埋怨。
第45章 人渣
酝酿了一天一夜的雨终于下了起来，一开始只是零零落落地打着雨滴，不知不觉中，淅淅沥沥地越下越大，好像越来越浓的悲伤，止也止不住。
高山把车开到距离石剑崖最近的农家乐庄园，他找出头盔、雨衣和鞋套递给江晨睿，自己戴好冲锋衣的帽子，把拉链拉到最高，取出两支登山杖，调节着高度，“走吧！”
江晨睿并没有下车的意思，又是桀骜不驯地扭头看着窗外的天空。
“我们去把苏晨曦的东西找回来。”高山补了一句。
尽管戴着有帽檐的安全头盔，雨水还是不断地打到脸上，流进眼睛里，刺得眼睛生疼，江晨睿不得不一次一次停下来抹一把脸上的水，以便看清眼前的路。 下着雨的山路，非常难走，山路湿滑泥泞，饶是江晨睿加了一百倍小心，还是一次又一次险些摔倒。
高山站在前方等他，大雨里看不清他的脸，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前方等着。
走到高山跟前，江晨睿才发现面前陡然升高，是一个高坎，中间没有可以增加阻力的植物或者石头，就是一段滑溜溜半腰高黄泥坎。江晨睿试着抓住旁边的树枝攀上这个坎，每一次，脚都滑下来。
这时候，高山左手递出一支登山杖，右手打开伸向他。
江晨睿愤懑地接过刚才他一直拒绝的登山杖，在黄泥坡上拄实了，拉住高山的手，两步就登上高坎。
高山迅速松开手，扔下完全不能适应在雨中爬山的江晨睿，独自往前面走去。
来到石剑崖下，高山再次确认江晨睿和自己的安全头盔都戴好了，又交代儿子注意脚下的斜坡，嘱咐他负责盯紧头上可能的落石。走到昨晚两个孩子滑坠的大致位置，高山仔仔细细地在地上寻找着，一边还要抬头看看可能致他们二人于死地的未知的上方悬崖。
若是在四年前，高山对于整个龙腾山脉的每一个山峰，每一块岩石都了如指掌。在他记忆里这个山崖的地质情况还算稳定，但是，毕竟过去将近四年了。高山明白现在完全不是带着儿子重返这里的好时机，但是，既然他们看不见危险，那就让危险来得更猛烈一些，让他的记忆更深刻一些。
这个一百米的山崖脚下是一个较为平缓是山坡，山坡的植被很茂盛，树木在雨水的冲刷下青翠欲滴，而悬崖之下却布满了东一块西一块大大小小参次不平的岩石，中间夹杂着几株倔强的小草不屈地蜿蜒生长。
江晨睿很紧张地跟在高山一步之遥的地方，高山走一步，他跟一步，仰着头死死地盯着悬崖，不时抹一把满脸的雨水。
终于，高山找到第一块手机残片，紧接着是第二块、第三块、第四块……然后，他们看见了苏晨曦的书包，书包底已经炸开了，英语书和笔记本睡在泥水里，虽然污浊不堪，但也还是能清晰地看见用白纸包过的书壳上写着“苏晨曦”三个娟秀的小字，不远处有一个碎了一地的浅紫色的塑料水瓶。
隔着雨雾，高山看着儿子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看着他一双猩红的眼睛紧紧盯着那个成了一滩碎片的水瓶，看着他紧握的双拳，看着他不受控制摇摇欲坠的身体。
如果不是下雨，高山会先带江晨睿回到昨夜他们坠崖的地方，带着他绳降到他昨晚所在的位置，再到苏晨曦所在的位置，然后才下到现在的崖底，寻找苏晨曦的手机和书包。
“那里，看见了吗？那棵树阻挡住苏晨曦的滑坠，如果苏晨曦伤得太严重、太累、没有力气了、睡着了，如果她终于没能抱紧那棵树，那么，现在碎了一地是她。”高山摊开手掌，把握在手心里的手机残片放到江晨睿面前，“如果这是苏晨曦，你说怎么办？”
忽然，江晨睿一把拍开高山手里的碎片，他右手握拳，对着高山的脸猛击过去，“是你，是你，你这个罪魁祸首，你还有脸问我怎么办？你怎么好意思问我怎么办？”
高山一侧头让开，紧紧抓住江晨睿挥过来的第二拳，“你说什么？”
江晨睿挣扎几下没挣开，左手握拳，又打过去，“我说什么？我说你是个人渣，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人渣。”
高山再次握紧江晨睿的拳头，朝着一棵树用力推去，将他双手压在胸前固定在那棵树干上。高山不可置信地看着儿子那张被愤怒涨红的睚眦欲裂的脸，“你在说什么？”
“你这种婚内出轨的渣男，你对不起我妈妈，对不起我，对不起苏晨曦，对不起苏晨曦的妈妈。为什么死的是我妈妈？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留着你祸害人间？”江晨睿咆哮着，像一只暴怒的小马，不停地用脚踢高山，扭动身体，企图挣脱他的控制。
高山索性往下一用力，将江晨睿压到地上坐着，左腿屈膝跪在他的双腿上，“我承认我对不起你妈妈，对不起你，因为我自私，永远把我自己，把我自己的理想放在第一位，对你们缺乏关心，缺乏照顾，没有尽到一个丈夫一个父亲应尽的责任。但是，我从来没有婚内出轨，这方面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是吗？”江晨睿忽然冷静下来，他不再挣扎，他冷冷地看着高山，“苏晨曦都那么大了，她都十三岁了，在她生命里从来没有过父亲这种东西。”
高山也松开手和脚，只是他完全听不懂儿子的话，“苏晨曦有没有父亲跟我有什么关系？”
的确是没什么关系，可是一想到那小女孩悲伤无助的大眼睛，想起她那双血肉模糊的小手，想起她被那些混混欺凌的画面，高山的心有一种被针细细密密扎过的刺痛。
“人渣！”江晨睿骂了一句，用脚踢一踢面前那根登山杖。
高山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那根登山杖，就是之前借给苏黎的那根登山杖。他也在泥水里坐下，他忽然想起刚才在医院里跟苏黎和苏晨曦告别时，苏晨曦饱含委屈、埋怨和不舍的目光，“你们两个小脑袋瓜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