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山看到视频的那一刻,就想好了要为她讨回公道,他当时的念头是:就当她是我的女儿。
相较于高山从儿子的只言片语里猜测的零散信息,苏黎却了解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下午,雨桐的父母带着雨桐来看苏晨曦,雨桐妈妈悄悄把苏黎拉倒走廊里。
“我知道太残酷,不过,我觉得你越早知道越好,你自己看吧!”她打开一个相册,把手机递给苏黎。
苏黎第一次知道有这么一个微信群,专门为了欺凌、侮辱和伤害苏晨曦、江晨睿以及他们的父母而存在。
这群人每天必做的一件事就是罗列各种真真假假的证据,证明苏晨曦和江晨睿是失散多年的同父异母兄妹,苏晨曦原名江晨曦,是她妈妈被江晨睿的爸爸始乱终弃后生下的没爹的孩子。他们把从各种渠道偷拍的苏晨曦和江晨睿照片放在一起比对,找出他们什么什么地方长得一模一样。
他们长得像吗?苏黎一开始也觉得他们有些像,是的,一样纤长细瘦的身材,长臂长腿,瘦长的脸,高鼻深目,狭长的大眼睛上密密匝匝的长睫毛。可是再仔细看看,瘦削的雨桐和陈宇彬也是差不多这个感觉,苏晨曦和江晨睿相像的错觉其实更多植根于他们同样安静冷淡疏离的个性,他们看起来一式一样的淡漠遥远而难以亲近。
兄妹说大概这个群给苏晨曦和江晨睿最温柔的伤害,这群人还把他们定于为乱伦的兄妹情侣。苏黎也分辨不出他们发出来的照片是真实的还是合成的,这大概是让这两个傻孩子不再往来的根源,他们害怕再被人拍到在一起的照片。
对于苏晨曦妈妈的抹黑更加不余遗力:苏晨曦的妈妈靠出卖自己的身体养活苏晨曦,以色伺人,职业小三多年。群里有篮球赛那天,苏黎和高山在观众席上说笑的照片,有苏黎微笑着和吴世钊爸爸说话的照片,还有小舞儿子满月宴,苏黎喝醉酒,段小钢扶着她回家的视频。
他们满口污言秽语,用最恶毒、最肮脏、最不堪入目的词汇语句描述苏晨曦和苏黎。
还有人把苏晨曦每天的言行举止一丝不拉地播出来,她每天的行踪都被人盯着。昨天中午,她落单了,那些人马上出手围堵她。苏晨曦明白她一直被人跟踪,因此,昨天她才不敢回家,而是一个人爬到山顶痛哭,想必家门口也有一波人在等着她。
这个群有两个核心人物:群主叫金发小魔女,另一个叫凤舞九天的显然是个领导者,她负责分配行动:谁收集信息,谁造谣P图,谁负责按不同方式,将造谣中伤苏晨曦的信息分发到跟她有关的所有渠道……
所有这些信息是一个被裹挟在这个微信群里的小孩,因为恐惧、也因为不堪自己良心的谴责,悄悄截图匿名传给雨桐的。
看完所有图片,苏黎一个人抱紧自己的膝盖,坐在病房外的不锈钢条凳上。不锈钢太冷,窗外风大雨急,苏黎仿佛坠入冰窟一般,冻得瑟瑟发抖。
难怪苏晨曦一再跟苏黎解释:“妈,我昨天只是迷路了,我真的只是迷路了。”
还好江晨睿赶去了,不然,天知道她会做什么?
第46章 我死去的爱情最初的模样
“妈,你说医生会怎么治我的腿?”苏晨曦说完,小心地瞥一眼旁边病床上的阿姨,她悄悄地向苏黎勾勾手指。
苏黎俯身到她面前。
苏晨曦对着苏黎的耳朵,用手掩住,轻轻地说:“做手术,也会像阿姨那样打个钢架子固定吗?怪吓人的。”
“现在知道怕了呃?”苏黎也小声说。
“哼!”苏晨曦拖着长长的尾音轻哼一声,满满的小女儿娇态,“如果做手术,江晨睿,和,他,爸爸,会来,看我的,对吧?”
苏黎抚摸着她有些苍白的小脸,苏晨曦把脸贴过来,像只小猫咪一样在苏黎手心里蹭了蹭。
苏晨曦微微上扬的唇角,乌黑明亮的眼眸里掩不住的笑意,无一不在述说着她此刻的满心欢喜。好像那个被校园暴力霸凌了一个多月的女孩不是她,昨天中午被一大群少男少女欺负的女孩不是她。仿佛昨晚在山里迷路,受伤,在山崖上困到半夜,在生与死之间走了一遭,对于她来说件天大的好事,连伤患处一波一波让她脸色苍白、不停冒冷汗的疼痛都甘之如饴。
是啊,一个没有爸爸的孩子,在她身处险境、命悬一线时,她的“爸爸”像盖世英雄一样从天而降,给她温暖,给她关怀,为她抵御一切伤害,救她回家。她过去遭受的所有艰难困苦都微不足道了,她也有一个爱她守护她的爸爸。
苏黎要如何告诉晨曦,这不过是一个美丽的幻相?她真的没有勇气告诉女儿真相。
平生第一次,苏黎真真切切地痛恨那个扔下晨曦,十多年来不闻不问、不管不顾的江铠。
多年来,苏黎终日忙碌,刻意遗忘,将往事掩埋。而此刻,江铠,连同苏黎死去的爱情最初的模样如潮水般涌出来。
那一瞬,苏黎恍惚之间错觉自己依然是青春年少的十八岁,那个爱穿白衣的少年从篮球场跑向自己,带着灿烂的笑容,就仿佛他刚离去的那段时间,苏黎总会有看见他带着痴迷的笑跑向自己的幻觉。
苏黎认识江铠那年十八岁,大学二年级。
那时候的苏黎是个书呆子,终日捧着几本书在教室、图书馆、寝室之间穿行。她迷恋玛格丽特·杜拉的《情人》,以为自己会碰到一个成熟的大叔,外表冷淡内心火热,他们的爱情会如同野火过境,而后寸草不生。
苏黎那时候喜欢游泳,从四五岁开始,她跟着父亲苏鸿一起游泳。她喜欢像一条鱼一样在水里飞驰,从这个世界游离出来。
每天下午最后一节课后,苏黎去游泳,然后披着湿漉漉的长发走回寝室。那条必经的路左边是排球场,右边是篮球场,道路两边是美丽的法国梧桐。
不知道是何时开始的,她经过一片篮球场时,总会有一个篮球飞到脚边。
场上的人大叫:“大长腿的学妹,帮忙捡一下球。”
苏黎忙扔下手里的小塑料桶,跑着把球捡了递给来找她要球的男生。
时间久了,苏黎才发现总是他一个人来找自己要球。那个高高大大的男生长得好帅,永远穿着白T恤,用一双干净清透的眼睛看着她,带着痴迷的神情羞涩地笑着。他很少说话,拿了篮球呆呆愣一愣就跑回球场,球场上的其他人每每会起哄地大叫一声“噢!”
有一天,苏黎拿着球傻笑着要递给那个同样傻笑的男生时,场上冲来另一个男生,将他一把推开,“你是中文系的苏黎,我们找人打听过你,他是化学系的江铠。江铠喜欢你很久了,可是他不敢跟你说,急死我们了,我来说吧!同不同意,你给个痛快的。”
苏黎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她的脸红透了。
“不要以为江铠是没人要的,那边,那几个女生,看见没有,他们系的,追他很久了。可是他唯独喜欢你,他说你有仙女下凡的气质。”
苏黎瞟一眼江铠,他也脸红红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哎呀,两个人都这么害羞,还谈个屁的恋爱,急死人。这样吧,苏黎,你同意就把球给他,不同意就把球给我。你想好了,你要是不同意,他去跳楼,我可不管。”
苏黎把球递给江铠,拎起她的塑料小桶跑了。
那是夏末,苏黎的心却如三月花一般盛开。
苏黎每天游完泳,就到篮球场边看江铠打球。
他意气风发地在球场上飞奔,带球突破、起跳、投篮,苏黎的心也随着他起起落落,整个世界都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他有时候也去看苏黎游泳,他说,“你游泳的样子真美!”
夏天过去,天气渐渐转凉,梧桐树开始落叶。
他们每天一起吃晚饭。
江铠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苏黎也不太会说话,他们就是面对面坐着吃饭,相互对着傻笑。
有一次江铠说:“你脸上有颗饭。”他伸手过来拿下那颗饭粒,手并没有离开,依旧放在苏黎脸上,冰凉的手指慢慢地滑过苏黎的脸。
苏黎迎着他的手转过去,轻轻吻了他的手。
江铠触电一般缩回手,把从苏黎脸上取下的饭粒放入口中。
那段时间,苏黎在看米兰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可是那晚,她坐在图书馆里,根本无心看书。江铠坐在苏黎旁边,不时偷眼看苏黎。
晚上,他们在女生宿舍楼下道别,已经入冬,夜晚很冷,他们身边的一对情侣:一个高大的男孩和一个娇小的女孩,男孩把女孩裹在大衣里吻得难舍难分。
江铠牵着苏黎的手,苏黎面对着他,他忽然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转身逃掉。
这是苏黎的初吻,也是江铠的,如此潦草!可是苏黎还是顶着一张绯红的脸回到寝室,整夜睡不着觉地想念他。
后来,当他们真正接吻的时候,她的舌尖轻轻触碰他的舌尖的那一瞬,苏黎觉得自己如同棉花糖一般融化在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