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她又来了,一进办公室就跪下反反复复地说那几句话。
很快,苏黎出名了,整个学校从老师到学生到家长,没有任何一个人不认识她,不,这一整条街的人都认识她。苏黎每天去上班,满街都是满含同情又暗藏嘲讽的目光。
两个星期过去了,那个女孩几乎每天都来跪下说那几句话。她总能顺利地突破保安的围追堵截,而保安总是姗姗来迟。
校长亲自找苏黎谈话,他说那样的行为有损学校的声誉,让她尽快消除影响。
苏黎明白,江铠再也不会出现了。她告诉那姑娘,“你让江铠星期一到民政局等我!”
那个星期一,苏黎抱着晨曦去的民政局。
他们只有一岁多一点点的小女儿记得他的那点点好,软糯糯地叫着“爸爸!”伸着胖乎乎的小手、倾着身体要他抱。
江铠一直低着头,并没有回应晨曦。
孩子和房子以及贷款都归苏黎,关于孩子的抚养费,为他们办离婚的大姐问苏黎:“你觉得多少合适?”
苏黎摇摇头,“不要!”
“姐姐,是你不要的,不是铠哥不给!不许反悔啊!”那个女孩一直坐在江铠身边。
那个大姐丝毫不掩饰对他们的鄙视和厌恶,她满脸同情地看着苏黎,“姑娘,不要意气用事,单亲妈妈一个人养孩子很艰难的。”
苏黎再次摇摇头,“不要!”
签字时,苏黎问他:“江铠,你不想说点什么吗?”
江铠没有看苏黎,只是轻轻摇摇头,他从头到尾低着头,都不曾看苏黎和晨曦一眼。
那个姑娘站在旁边,“姐姐,快点签了,我们赶时间。”
拿着离婚证,那姑娘挽着他的手臂就走。
苏黎以为他会看看自己,看看女儿,或者说句再见,然而,并没有,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黎从十八岁开始爱着的男人,他们在大学相恋三年,有两年的婚姻,他们是彼此的初恋,拥有彼此的初吻,彼此的初夜,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孩子,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晨曦大大地叫了一声:“爸爸!”
他停滞一下,然后,接着走了。
晨曦又小小地叫一声:“爸爸!”
没人理她。
苏黎泪如雨下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她的小晨曦吓坏了,一边哭一边拼命抹妈妈的眼泪,“妈妈,怕怕,妈妈,怕怕。”
其实,不像燕子和小舞所想的,苏黎并没那么恨江铠出轨,他们的婚姻出问题不是一天两天,早晚的事罢了,没有那个女孩也会有其他人。可是,苏黎恨他没有勇气早一点告诉自己真相,恨他那天给自己希望,坐一个多小时的长途车,满心欢喜地去求和,准备把自己当礼物送给他,结果却看到她这一生都无法忘却的那一幕,在每一个噩梦里纠缠她的那一幕。恨他纵容那个女孩在全世界面前羞辱自己,恨他毫不犹豫地离开,他们的女儿充满期待地呼唤他,他甚至都不曾回头看一眼。
苏黎想,也许,他们真的应该在离开大学那天,就像绝大多数校园情侣一样,彼此放手,那样,他们留在彼此心中的永远是最美好的模样,他依旧是那个意气风发、阳光灿烂的白衣少年,而自己一直是那个长发飞舞、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
如果没让他跟着自己回来,他们就不会用生活那把钝刀将彼此凌迟,将彼此割得支离破碎,伤得血肉模糊。
不知他今天怎么样了,他们离婚后,苏黎再也没有见过江铠,再也没有得到他的任何消息,虽然她一直使用着当年的号码,还在他们共同生活过的房子里住了很多年。而江铠的电话号码,某个午夜,苏黎从噩梦中哭醒,曾经试图拨过一次,电话里冰冷的女声告诉她:“您拨叫的号码不存在。”
所以,当苏晨曦长大,开始询问爸爸的消息时,苏黎不得不告诉她,她爸爸死了。
一中呆不下了,老师不可能再当了,教育圈就那么大一点,苏黎太出名了。她辞职,在走投无路时,开了第一间晨曦书院。
苏黎默默擦干脸上冰凉的泪水,还好晨曦睡着了,与临床那对夫妻之间的隔帘也拉上了,只有苏黎自己知道,她在往事中哭泣。
第49章 给你添麻烦了
医生为晨曦做了治疗后打上石膏,笑眯眯地跟晨曦说:“小妹妹,不用担心,你的腿问题不大,住几天院打打针消消炎就可以出院了,最多一个星期,你就可以回去上学了。”
先前还因为不用做手术打钢钉而喜不自禁的晨曦忽然沉下脸,她咬着嘴唇,低头看着自己缠着绷带的双手。
回到病房,苏黎不得不把考虑了一下午的想法说给晨曦听,“曦曦,我们需要去报警。”
“报警有什么用?他们都未成年,警察最多责令家长多加管教,学校最多给他们记个过,连责令退学都不会,因为初中是义务教育。然后,他们的胆子就更大了,反正谁都管不了他们,最后更倒霉的是我。”晨曦的左腿被悬挂着,她笨拙地拉起被子蒙住自己的脸。
看来,她之前是想过报警的,才会了解得那么清楚。
“第一步我们需要让警察震慑他们一下,胆子小的就会退出,学校再敲打他们一下,起码一段时间内会有所收敛,然后,妈妈不会任由他们再欺负你。”
“我们学校的,就那么几个。”晨曦的声音从被子下传来。
“都是什么学校的?”
“一中的,三十中的,二职中的,还有些社会上的,好多我都不认识。”
“挑染金头发那个女生是不是头?”
“嗯!”
“她是谁?”
过了许久,晨曦才声音哑哑地说:“吴世钊的前女友!”
苏黎一跺脚站起来,她真的是杀人的心都有了,她和晨曦前一世做了多大恶?这一世倒了多大霉?怎么就碰上这么一家人呢?
“我出去走走。”苏黎觉着自己就是个气球,马上要爆炸了。
“妈,你别走!”晨曦猛地拉开被子,头从枕头上扬起,红红的眼睛里满是恐慌,“你陪着我!别丢下我一个人。”
“好的,不走,我不走,我陪着你,一直陪着你。”苏黎轻轻抚摸着她的脸。
晨曦闭上眼睛,侧着头,眼泪流到苏黎的手掌心里,“妈,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好不好?以后,以后会好的,人要向前看,是不是?外公经常说,没有什么是十全十美的,人要看好的那一面。”
高山和江晨睿进来时,苏晨曦睡着了,因为止痛药的作用,她这一天都是睡一会儿醒一会儿,睡着的时候总做噩梦痛哭,醒着的时候反而高高兴兴的。
苏黎低头看着手机里的那些微信截图,一边想着应该发给高山。她已经和晨曦谈好,明天就报警。如果不跟高山沟通一下,明天警察问他个措手不及,自己就太过分了。可是,她真的不想跟他在微信上说什么,前面那些聊天记录实在太刺眼。
下午,高山跟儿子在雨中小打一架之后,就没有再问他什么。这三年来,他一直试图修复同儿子的关系,可他们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远,他很气馁。
养孩子比登雪山难一百倍!他很想到山顶上发一会儿呆。
原以为他们是少男少女的情窦初开,结果却是哭笑不得的兄妹相认。当然,要简单直接地澄清事实、撇清关系很容易,可是,高山想起那个凭空出现的“女儿”,那个陷在困境里的女孩用满是崇拜和期盼的目光看着他。把那孩子重新推回绝望的后果,就像他自己警告江晨睿的,并不是每一次都能很顺利地找到她,并不是每一次都会有一棵树挡住她下坠的路。
高山昨夜把苏晨曦直接送到龙大医学院附属医院,考虑的是近和方便。果然,在大哥家吃完晚饭回到书香明园,江晨睿扔下书包就闷声闷气地说:“我去医院。”
高山拎了袋水果就跟着他来了。
苏黎看看小声叫了自己一声阿姨就呆呆站在床前的江晨睿,她站起来:“来,你坐这里。”
苏黎往外面走去,经过高山身边时,小声说:“麻烦你出来一下。”
在门口的不锈钢条凳上坐下,苏黎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一口气。
高山看着疲惫不堪的苏黎,一双眼睛布满红血丝,整个人灰败萎靡,一点生气都没有,“找个人来换换你,回去休息一下。”
苏黎颓然地一笑,“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高山没有说话,静静地坐着。
苏黎打开手机里的微信截图,“有十多张,你看看吧!”
事情远比高山想的还要复杂,真的,这就是他不喜欢活在人群里的原因,连十多岁孩子都这么阴狠毒辣,这么多人把一个孤独无助的小女孩往死里踩。
他厌恶这些明面上的恃强凌弱和背地里的阴谋诡计,他不想呼吸这些污浊晦气。
“明天,我会去报警,可能警察和学校还会来麻烦你,抱歉啊!给你添这么多麻烦。”她把脚收到凳子上,抱紧自己的双膝,缩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