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走着，苏黎逐渐感觉力不从心起来，呼气和吸气的节奏都乱了，多少次深呼吸都还是感觉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脑子昏沉沉的，氧气越来越不够用，脚越来越重，腿越来越软，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虚浮起来。身上的汗干了又湿，湿了又干，随手在脸上一抹都能摸出盐粒来。
当苏黎越走越狼狈时，她开始意识到自己忽略了坚硬平整的水泥路面和台阶与高低起伏、坑坑洼洼的泥土路的区别，而在过去近一个月里，她一直焦虑忐忑，吃不好，睡不好，铁打的苏黎也开始生锈了。
一开始，只是在遇到难以跨越的高坎时，高山会伸手拉苏黎一把。后来，苏黎一只手拄着登山杖，一只手全程被高山拽着往前走，一开始被他布满薄茧的有力的大手紧握时那种触电般的紧张感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全世界都消失了，只剩下迈着几乎不属于自己的双腿往上走这件事。
很多年以后，苏黎忽然意识到，高山是故意的，故意在一个阳光炽烈的午后带着身体状态最差的自己去爬山。
三个小时后，他们到达山顶，苏黎精疲力竭，毫无形象地瘫倒在一棵大树下。
高山靠着树干坐下来看着她。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射下来，细细碎碎地撒在她脸上。她的丸子头早已解开，随意地编成一股麻花辫，几缕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脸颊上。高山有种把那些碎发拂开的冲动，心念一动间，手也抬了起来。
苏黎忽然一翻身坐起来，盘着腿面对不远处的悬崖坐直身体。她开始环顾四周，这里并不这一片的最高峰，前后左右，到处都有更高的山。苏黎有些泄气，她用尽洪荒之力登上山顶，才发现这不过是高耸的群山之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山峰，是左侧那个高高的山峰缓缓下降过程中忽然耸起的一个山头。
“这是哪儿？”苏黎问。
高山指着左侧那个高高的山峰，“那个是龙腾峰，那里过去是龙腾森林公园，那面看到了吗？龙腾电视塔，这里叫石剑崖。”
“你这么熟，经常来吗？”
高山笑着摇摇头，面色有些暗淡，“好几年没来了，就是那天找他们来过这一次。”
苏黎有些诧异，记得他说过，他小时候一离家出走就到山上看星星，“我以为你喜欢爬山。”
“是的，怎么能不喜欢？最险恶不过人心，一点点嫉妒，一点点欲求不满就可以置人于死地。而山就在那里，干干净净。”他的语气里，说不出的落寞，“可是我怕上了山，就再也不想下去。”
苏黎转回头不再看他，“我爸也喜欢爬山，他说，人要经常往高处走走，到了高处才会发现，那些我们以为高不可攀无法仰视的大楼，那些我们以为不可逾越的障碍，其实都只有那么一点点。”
“你爸很睿智。”
苏黎看着对面山脊上那些在风中摇曳起伏的树林，“我小时候，晨曦小时候，我们一家经常来龙腾森林公园爬山。后来，我爸病了，走不动了，我就用轮椅推着他来。再后来，我爸不在了，我妈也病了，我也用轮椅推她来。她忘了很多事，但是她还是喜欢到山上来。”
“我不记得我父母是什么样子的，我这一生，活得恣意妄为，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从不考虑后果。想登雪山，就一座座去攀，不想见人，就在山里呆一个月。现在才明白，都是别人护着我，而从没去护过谁，直到我太太去世，让我好好陪儿子长大，我才知道自己是多自私，天下最糟糕的丈夫，最糟糕的父亲，最糟糕的兄弟。我才知道，好好守护一个人多难。”
“可是，我觉得你好厉害，如果不是你帮忙，我这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罗队长为什么那么针对我，没有那些证据，那些泼在我身上的脏水，可能这一辈子都洗不干净。”
“我没这能耐，只是托了有这个能力的人。”
忽然，悬崖边伸上来一只手，然后一个头盔冒出来。
苏黎吓了一大跳，双手撑地双脚一蹬，把自己像一颗炸弹一样弹到高山身边。
“没事，没事，是攀岩的人。”高山拍拍她的手安慰她。
果然，一个年轻男孩双手一撑，坐在悬崖边，他双手握成喇叭状对着下面兴奋地大喊：“老三，我上来啦！我成功啦！”
“不要叫，会吓到其他人。”高山脸色一变，一边说，一边跳起来走过去。
高山走到悬崖边往下看看，“领攀者一定要镇定，到了顶点马上设保护站，你这样突然大喊大叫很危险，会惊吓队友，还有可能震动落石、惊动飞鸟，如果谁分散注意力，一不小心脱手冲坠，很危险。”
男孩缩着脖子吐吐舌，开始设新的保护点。
没多久，另一个攀岩者也上来了，他对着刚才那个男孩的头盔就扣了一记，“吼你个头啊！”
苏黎壮着胆子往悬崖边凑过去，还隔着一段距离呢，就开始感到腿在打颤。高山握住她的手，苏黎稍稍安心一些，又往边上挪了一点，伸长脖子往下看。眼前是一个笔直的峭壁，她吓得一哆嗦，忙缩回来，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脸一瞬间变得煞白，“他们就是从这里掉下去的？”
高山忙摇头，“不是！”
站在岩壁下方的小路上，高山指给苏黎看苏晨曦掉下去的地方，还有那棵挡住她下坠的斜伸出来到小树。
苏黎心乱如麻地咬着手指头：“他们两个小兔崽子到这里做什么？前不粘村后不着店的。”
“他们想下山，方向走反了，出了公园后门，然后迷路了。”
站在乱石丛生的悬崖底，抬头看着上方一百多米高的悬崖，苏黎彻底忘记说话，原先还因为那一对母女被黑社会欺凌而产生的一丝丝怜悯消失得一干二净。
第63章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第二天一早，苏黎陪文秀吃完早餐就直奔大学城去找王志，昨夜苏黎同他约好在民族大学的咖啡厅谈一谈。
王志一派温润儒雅地坐在窗边的扶手椅上，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小勺，轻轻地搅着杯子里的蓝山咖啡。
窗外，两个路过的女大学生忽然退回来，隔着玻璃，一脸痴迷地看着王志。看见王志对她们微笑，她们一边幸福得就要摔倒，一边隔着玻璃同王志来一张合影自拍。
王志很配合地把头靠近玻璃，一脸宠溺又无奈地笑着。
王志收回目光，维持着宠溺又无奈的笑容看着苏黎，“这里的蓝山咖啡不错，我做主给你点了一杯。怎么样？问题解决啦？”
苏黎拿出平板，打开韩燕妮的视频放到他面前。前面是韩燕妮如何陷害晨曦书院，后面是苏黎同韩燕妮的谈话，当然，这里的视频是完整版，一直到苏黎离开才结束。
王志看完，喝一口咖啡，饶有兴味地笑着：“这小丫头还真的干了？不过，你也不冤，对吧？她如果去法院告你公开侮辱妇女，什么都不用做，就凭你对她做的事，你都要败诉。”
苏黎并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你以为是我陷害你？”王志一副恍若大悟的神情。
苏黎还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演，这演技，不去拍电影真是可惜了。
他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摇晃，无可奈何地苦笑着摇头，“不，不，不，阿黎，亲爱的苏美人，你了解我的，如果是我，你以为你会有翻身的可能？不，苏黎，如果是我，你根本没有机会坐在这里和我喝咖啡。你还是好好想想，到底得罪谁了。就韩燕妮那小样，你不会认为她有本事掀起那么大风浪吧？”
苏黎不想再浪费时间，“我知道小舞决定给你一个机会，我希望你能沉下心，好好想想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家人和往后几十年的人生。请你管好你这个小情人，她很傻很好骗，但是太疯狂，请不要让她走火入魔失去控制，那样容易引火烧身。还有，如果你挑拨她去伤害小舞，王教授，不要妄想还能全身而退。”
苏黎也基本确定他只是攻了一下那个小女孩的心，扔给她一个主意，并没有认真参与策划，那么到底是谁把这个小小的火星点燃成熊熊大火呢？
这个人藏得很深，高山的那个朋友都查不出来。
听证会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几天后，文体局通知苏黎去领取现场检查报告书。报告大致描述了举报信的内容、现场检查的过程，最后给出结论：晨曦书院的实体店和网店，不存在销售盗版和非法出版物的行为。
文体局还在官网上以公告的形式，发布了这份报告书。
罗队长则被停职检查。
看着这份来之不易的盖着龙城市文体旅游局红色公章的报告书，苏黎的心情依然沉重，不知它是不是真的可以证明晨曦书院清白，洗涮自己的冤屈，重树晨曦书院的声誉。
作为申诉论据，苏黎上传这份报告书，网店的屏蔽被解除。
苏黎在公众号、微信朋友圈、官方和个人微博、QQ空间和网店里发布了报告书和文体局的公告链接。以纸质复印件和复印件电子版两种形式，将报告发给几乎所有与晨曦书院有业务往来的合作单位和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