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让苏黎到ECU病房外面等，医护人员小跑着进进出出，一直在急救。
ECU病房里都是病危的心血管疾病病人，病房外等候的病人家属大都焦躁不安，有人哭哭啼啼，有人走来走去。空气里流动的是绝望、绝望、更深的绝望。
苏黎默默地坐在长凳上抱着自己的腿，她尽量缩小自己，小到可以让这个世界忽略自己。
天亮时，护士来通知苏黎，文秀的呼吸开始逐渐平缓，心跳也降下来一点，不过还在昏迷，并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晨曦打来电话问：“妈，外婆好点了吗？”
苏黎说：“好点了。”
“那我上学去了。”停了一会儿，她又说：“妈，你自己小心。”
一整天，苏黎按医生护士的要求各处缴费拿药送检取结果，每一次回到ECU病房，苏黎得到答案都是文秀仍在昏迷中。
经允许，苏黎换了无菌服到病房内呆了半个小时。
文秀一直在吸氧、输液，面色苍白、嘴唇乌紫，呼吸时长时短，并不顺畅，心率还是不齐，心跳仍在90到100之间徘徊。这还是有些好转的情况，严重时，究竟什么样的？
医生告诉苏黎，他们仍在继续急救，等文秀的各项生理指标都趋于平稳，脱离生命危险，就可以转入普通病房。至于什么时候醒来，会不会醒来，医生略带同情地轻轻叹口气，“这个就看她自己了。”
下午放学后，苏晨曦来了，陪着她一起来的还有江晨睿。
苏晨曦换无菌服进去看外婆时，江晨睿冷冷地站在楼道里，忽然，他说：“我特别恨他，恨他们，我妈妈不在的那晚，都没人告诉我，让我象头死猪一样睡着。”
他的眼睛红起来，双手紧握成拳， 一转头， 快步朝着走廊尽头的窗户走去。
江晨睿穿着宽大的运动服式校服，窗外的风把他的衣服吹得像气球鼓起来，仿佛就要随风飞起，整个人看起来异常地瘦弱。
苏黎慢慢走过去站在他身边，“我妈妈也恨我，我爸爸不在的那晚，因为我的缘故，我妈妈没能陪在他身边。这是她一生的遗憾，也是我一生的遗憾，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希望我们都能陪在爸爸身边。”
苏黎安排陈姐和晨曦一起回去，照顾她，陪着她。
夜，不知不觉地降临，苏黎一个人站在窗边看着窗外，这城市的霓虹灯五彩斑斓地变化着，如同这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幻生幻灭。
风有些凉了，苏黎裹紧身上的外套，一只手从身后伸出来，把窗户关上。苏黎这才发现高山站在自己身边，不知他什么时候来的，站了多久。
看着他身上穿着日常跑步的衣服，苏黎才想起来，他们约好了今天要签十本书，而自己忘得一干二净，“抱歉，我忘了。”
“没吃饭吧？”高山手里拎着一个餐盒。
“没吃，好像没觉得饿。”真的，这一天到晚一口饭没吃，一滴水没喝，苏黎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
高山环顾四周，楼道里的长凳上或坐或躺，全是人，他推开楼梯间的防火门，“来吧，我买了碗海鲜粥，到这里吃。”
苏黎跟着他走进楼梯间，跟着他在楼梯上坐下，接过他手里的粥，一勺一勺吃起来。忽然，苏黎的眼泪涌出来，大滴大滴地落进粥里。这一天一夜，苏黎的心里除了绝望还是绝望，接到妈妈的病危电话，没哭，看着生命垂危的妈妈，没哭，等着妈妈苏醒，没哭。这会儿，她觉得有一只手在不停地挤压她的心脏，甚至在挤压她，好像要把她整个地捏碎，苏黎的眼泪不要命地往下掉。
高山朝苏黎靠近一些，揽住她的肩。
苏黎一惊，身体往前倾，试图挣脱他的手臂，试了几下没成功，苏黎放弃了挣扎，索性转过头，把脸埋在他肩头无声地哭起来。
高山拿下她手里的粥盒，盖好，放到一边。过了许久，高山轻轻拍拍苏黎的背，“吃饭吧，一会儿凉了。”
苏黎忙坐直身体，转回身，从包里翻出一包湿纸巾，慌里慌张地擦着脸，“对不起，对不起，我……”
“来，吃吧！”
接过他重新递过来的粥盒，苏黎大口大口地吃着粥，不敢再看他一眼。
“吃完，到车上睡一会儿？我帮你守着，有事我会叫你。”高山看着她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和青黑的眼圈说。
“不！不！不！”苏黎几乎是用尽全力地摇着头。
这一次，她一定要陪在妈妈身边，她醒来，自己要陪着她，她不再醒来，自己也要陪着她。
“你回去吧，孩子一个人在家，这么大的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其实，他挺希望你陪着他的，他们其实很怕孤单。”苏黎看着高山说。
天色有些放亮时，护士告诉苏黎，她妈妈醒了，让她进去看看。
苏黎看着瘦弱的母亲，轻轻叫了声：“妈”
文秀撕开眼帘，面无表情地看看苏黎，又疲惫地闭上眼睛。
苏黎不知道她有没有认出自己，她认出苏晨曦的次数已经少之又少，想着自己的妈妈也许从此以后再也不认识自己，苏黎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无助。
杨医生叹口气，轻轻拍拍她的肩。
苏黎走出病房，继续坐在病房外的凳子上抱着自己的腿。
小护士跟她说：“姐姐，你可以回去睡一会儿了？”
苏黎对着她笑笑，说了句谢谢，她一点都不想动。翻开手机看看，苏黎不得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今天，她要去参加一个投标。
第70章 招标会
这个投标对苏黎很重要。
盗版书事件澄清也快一个月了，能做的补救措施苏黎都做了，零售业务逐渐恢复正常，无论实体店还是网店的营业额都略有上升。可是，晨曦书院却依然只收到寥寥几个招投标和竞争性谈判邀请，那些云采购平台上的公开招标，尽管苏黎做了十二万分的调研和准备，依然是每一个都铩羽而归。那些半年签的办公用品供应合同即将到期，对于是否续签，好几个客户的态度都模棱两可。晨曦书院的集团采购业务目前就是在吃老本，而且这老本还有一种快到尽头的趋势。
这种举步维艰的局面让苏黎很困惑，真的是那一起被人陷害的盗版书事件造成的？图书业务受阻，还能说得通，办公用品、日用品的业务也停滞不前，就有点匪夷所思了。苏黎反反复复地倒回去研判整个事件，得出的结论是，晨曦书院自己的解释和文体局的官方声明都足够有说服力和公信力，这一点，晨曦书院越来越好的零售业务可以证明。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晨曦书院上了甲方大佬们的黑名单呢？
今天这个招标是明日集团发来的邀请，苏黎知道是她的学长陈伟在帮她。
这是一个系列招标，标的是明日集团新开发的一个大型小区配套学校的校内设施，包括课桌椅、办公室家具、教学黑板、图书室、音体馆和篮足排球场的配套设施。
苏黎知道自己的体量，只投了教学黑板和图书室的标，这两个标的，晨曦书院几乎每年都有一到两个成功案例。为了这个投标，苏黎走访了过去十多年里，晨曦书院中标的每一个学校，拍摄下那些还在使用中的黑板和图书室。这些学校和他们使用的黑板的详细信息以及图片都被苏黎加入标书，安装和售后的各项服务承诺，苏黎都力争做到尽善尽美，价格方面，只在成本价的基础上加入了税收、运输和安装等必须费用，利润基本为零。
这个投标，可以说苏黎志在必得。中了这个标就能进入明日集团的供应商名单，然后再慢慢扩大份额，谋求更大市场。
还好，这会儿文秀已经脱离危险期，苏黎可以抽空去投这个标，不必在二者之间艰难抉择。
回家洗澡换好衣服，苏黎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这张一天两夜没睡觉的脸，看起来像鬼一样惨淡而惊恐，一双兔子一样的红眼睛和大熊猫一样的黑眼圈，惨白暗淡的瘦削双颊没有一丝血色。
煮一杯特浓的咖啡喝下，化一个淡妆掩盖住自己的憔悴，苏黎努力地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一笑。因为精神状态不佳，苏黎打车到店里拿上早已准备好的材料，来到明日集团大厦。
会议室里大部分是熟识的面孔，毕竟，纵观整个龙城，经营文具、教具、体育用品的经销商中，有一定规模的就那么几家。大家点头微笑寒暄之后，各自就坐。
苏黎看到三个意料之外的人。
一个是苏建文，在看见苏黎的那一瞬，他的眼底流出一抹讶异，不过，他很快就低下头，之后，全程低头看着手机，不搭理任何人，更不理苏黎。
上次腾龙户外的捐赠书事件以后，苏黎认真想过，如果父亲还在，会怎么处理这件事？他一再地容忍他的四个弟弟和妹妹，苏黎想他不会希望自己对他兄弟的儿子赶尽杀绝，也就没有再关注苏建文，更没有继续对他施压。当然，那几个痛恨苏建文那种挖墙脚行为的大书商仍然在封杀他，这就不在苏黎的控制之中了。听刘敏说，苏建文大量压缩图书的比重，重点经营办公用品和日用品，不过，现在的销售完全不能跟从前的晨曦书院圆通店相比。这也在苏黎的意料之中，苏建文读书不多也不爱读书，对书籍的了解和敏感度很低，如果没有了内应，不能照抄晨曦书院的模式，他很难经营好。而办公用品和日用品类的集团采购，他接触比较多，算是他比较熟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