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明看着苏黎的眼睛，一片坦然，并没有躲闪，“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
苏黎转身，再次面对大家，“前几天，我妈妈心脏病发作，医生发了病危通知书，今天刚缓解，从ECU病房里转出来。对不住大家，我先走一步回去工作，还有巨额的医疗费等我呢。”苏黎朝着大家鞠一躬，迅速向会议室的门走去。
稀稀疏疏的议论声在身后响起，苏黎大步离开，把一切关在门里。
下午的茶会很成功，雪狼使劲浑身解数，把气氛调动得非常热烈，大家热血沸腾的，好像明天就要踏上攀登雪山的旅途。
苏黎事前警告雪狼不要谈及高山，他也真的只字未提高山。
在雪狼播放PPT，一个一个详细介绍十四座海拔八千米以上的雪山时，周天明出现了。
周天明有些颓唐，“我给你惹麻烦啦？”
为了便于雪狼放下苏黎身后的幕布播放PPT，苏黎已经从茶台中间移开，她还是取了一个茶杯为周天明沏满一杯茶，坐到茶台顶端的周天明旁边，“弱者很容易被阴谋论控制，总是自动代入受害者模式。”
苏黎能够想象自己走后，会议室里对自己的议论，也知道微信群里那几百条未读信息，恐怕有一半是在骂自己。不过，她不想去关注，本来就是一群情绪异常低落的人，本来就是负能量爆棚，他们恐怕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大家都在骂我吧？”
周天明饮一口茶，没有回答，看着屏幕上的雪山。
“你也登山，是吧？”
周天明微微点点头。
“你有登上十四峰的理想吗？”
周天明果断否定，“没有，虽然我也跟着大山哥登过几个雪山，然后，我发现我更喜欢攀岩，几个酣畅淋漓的难度5.13之后，同朋友一起撸串喝酒聊天，登雪山那种变态的孤独冷静自律的运动不适合我。”
说到自己的爱好，周天明高兴起来，眼角眉梢都是笑，“我有间攀岩馆，什么时候你来玩玩？”
“我怕高，那种运动不适合我。”苏黎学着他的话说，“你当总裁是被逼无奈吧？”
周天明长长地叹口气，“总要有人来做，我父亲才六十岁，头发全白了快熬不住了。那些股东、债权人、还有购房者，每个人都在逼他，反正四处不讨好、里外不是人。”
苏黎忍不住想朝他翻个白眼，真是屁股决定脑袋，自己真金白银投小一千万买的商铺，现在只得到几张纸，他还说购房者逼他。
周天明意识到自己话里的毛病，很狗腿地对着苏黎笑一笑，“对不起啊！”
“你知道吗？我还买了你家佳林花园二期的一套住房，三期推商铺的时候，我就想买了，不过那时候没钱，四期一出，我屁颠屁颠地就跑去买了。那场面真是轰轰烈烈的，跟抢差不多。我们老业主优先认购，还先交了两万的定金才拿到的认购权，那时候那张纸都炒到五万呢！一个上午，所有商铺售罄，当场就有人加百分之十收。”那场面，苏黎至今还记忆犹新。
周天明有些讪讪地笑着，一脸无言以对的表情。
“临街那四栋楼都快建好了，售楼小姐说半年后就能交房，结果，这三年了都没交房。我不是埋冤你啊，我只是不明白，你们那么一个红红火火的大公司，在龙城也算数得上号的地产公司，佳林地产的楼盘很好卖，几乎每一个都卖得超快，现金流按说很好啊！怎么一眨眼就崩盘了呢？”这一点，苏黎真是一直想不通，那时候，她吃完饭会在小区里夜跑，她总要跑到四期的工地外面看看，心里喜滋滋地想着商铺到手就再开一间晨曦书院。工地一直轰隆轰隆地加班加点施着工，也就是一两个月的时间，忽然就停下来了。
“我也不是很清楚，那时候，我的心思一点都没放在这上面。大概是那几年公司内部和外部市场的形势都不错，管理层和大股东们一心想着做大做强，想要争取上市，太膨胀了，摊子铺得很大，拍下很多地，不同地区的很多楼盘同时开工，还参与了一个古镇、一个娱乐城的开发。然后，被奸人陷害，很多楼盘同时出事：古墓挖到古墓葬群、娱乐城工地垮塌、建筑问题、甲醛超标、工人死伤……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问题，新拍的地、开工的楼盘还有在售楼盘，所有问题几乎是一夜之间全方位爆发，资金链就这么断了，然后再也回天无力。”
苏黎莫名地觉得这手法有点熟悉，现在，自己不正在被人全方位打压吗？
“找到投资，是真的吗？”
周天明郑重地点点头，“真的，找到一个好的投资方，我想尽快了结这一切，回去开我的攀岩馆。”
第79章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自从文秀病危，苏黎再也没有去夜跑。
虽然文秀转危为安，看起来她清醒了，可是整个人就好像困在某个未知的地方，她没有表情，没有情绪，什么话也不说，别人跟她说话也不搭理。苏黎整晚陪着文秀，为她按摩身体，跟她说话，讲她有可能记得的多年以前的事，努力争取让她多给一点回应，让她的脑细胞多活跃一点。
然而，苏黎每天都垂头丧气地走回家。
回到家，苏黎整理出晨曦书院所有六月底七月初合同到期的客户的资料，准备一一拜访，哪怕不能马上续签合同，也为下一步做准备。
每天一大早，苏黎就奔走在拜访客户的路上。那些爽爽利利续签了合同的是年采购金额几千到几万块的小客户，但凡金额在十万以上的顾客都回复得模棱两可，有些直接给了苏黎一份下半年的招标和竞争性谈判邀请函，有些则连晨曦书院是否还在他们公司的供应商大名单里都含糊其辞。
夏天的暴雨总是没头没脑地袭来，走在大街上，苏黎想起高尔基的《海燕》：“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暴风雨还没有真正来临，只是这山雨欲来风满楼就已经让她站都站不稳了。
晨曦书院两个最大的客户，每年的采购金额都接近一百万，他们给出的答复更干脆，基本不考虑将晨曦书院再次纳入供应商大名单，并且，他们将追溯过去几年与晨曦书院的合作是否存在违法违规行为，一旦发现，他们将提起法律诉讼。
晚上，那个公司里与苏黎私交甚好的采购经理用一个陌生的号码打来电话，“集团公司的老总收到一封举报信，举报我们从晨曦书院采购的商品价格远高于市场价，相关人员都被停职调查。”
“还提供了一份只有一半价格的报价表，并且，货真价实地按那个价格送货给你们，对吧？”苏黎已经能够想象发生了什么。
“具体的我没看见，应该是比我们的合同价格低很多。”
“报价的是晨阳书院，我猜。不过，你们签合同之前也是做过市场调查的，我的报价是不是高于市场价，您明白的！”
“我不知道是谁。我自己做的事，问心无愧。不过，虽说人正不怕影子斜，但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长长叹一口气。
苏黎心中充满愧疚，自己养大了白眼狼，现在想咬死自己不说，还拖累了无辜的人。
那些签了全年采购合同的客户，采购量也锐减。苏黎不得不怀疑，他们也收到一份或几份举报信和腰斩的报价表。要澄清真相并不难，只要派人上网查一查，到市场上做个调查，多找几家供应商做几次询价就能查清楚。但是，这样的举报信和半价报价表就是横亘在大家心里的一根刺，这颗猜疑的种子种下去，它会在不知不觉中生根发芽、慢慢长大。
而且，有人愿意用低于市场价一半的价格供应一模一样的商品，能大幅度降低办公成本，采购方何乐而不为呢？
办公用品的供货合同不是一次性交易，尤其是现代办公用品杜绝浪费的零库存管理原则的流行，合同双方的每一天都在申购、下单、开单、配送中度过，那些大客户，还要配送到每个分公司、每个项目部、每个办公室，这样琐碎和繁忙的业务往来，使得所有交易过程非常透明公开。不要说管理人员，供应方的一个送货员或者仓管员，采购方的每一个员工，只要有心，都能很快掌握公司的大部分商品的价格和需求等信息。
苏建文！一直把他当自己亲弟弟的苏黎从来没防过他，从前，那些不得不去的应酬，逢年过节拜访客户，她都带着他一起去。苏建文是什么时候起的异心？什么时候开始做背叛苏黎的准备？公司里会不会还有苏建文的卧底？
苏黎仔细查看最近三个月的合同和销售数据，这几个月里新签的合同基本都在正常执行，新客户也没什么异常，表面上看起来，内鬼是没有的，这多少让苏黎松一口气。
晨曦书院的办公用品和部分图书业务的集团采购，有一半以上近乎停滞。
目前为止，苏黎不仅无法阻止大量合同的流失，也没有找到新的销售突破口，下个月开始，销量必定大幅下滑，反映最快的是员工工资的下滑，会带来什么后果？会不会有一批员工离职？一个公司里，从来没有任何东西是孤立的，会不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块推到另一块，然后势不可挡地一直坍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