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行。”许思睿淡淡地应了一声,表情像没睡醒,看不出多热络,也看不出多冷淡。
“那说好了,不许反悔啊。”夏嘉仪粲然一笑,没有在意他的态度,因为从转学到他们学校第一天开始,许思睿就一直是这副不冷不热仿佛对一切都没有兴趣的样子了。
“到时我会在Q|Q上交代孙明远具体的时间地点,孙明远,你记得上Q|Q。”她不放心地交代。
“知道
了知道了。”孙明远朝她挥了挥手。
等夏嘉仪小跑消失在拐角处,他们才继续往前。
校门口人山人海,基本都是家长过来接考完试的孩子回家,他们费劲巴拉地从人堆里挤出去,走了很远的路才脱离街上的车流,来到一个相对空阔的路口招出租车。
等出租车的间隙,孙明远忍不住压低声音问了句:“对了,你就真打算直接住在我那啦?不跟你爸交代一声?”
许思睿的眼皮这才懒洋洋地向上抬了抬,露出漆黑的眼瞳,语气冰冷:“我说了,他不是我爸。”
“哎……行吧。”孙明远知道他的脾气,怕惹他炸毛,只好将话题转开,笑着将胳膊肘搭在许思睿肩上,说,“我只是担心我爸妈太喜欢你,等你住进我家,他俩估计都不想认我这个儿子了,我妈前些天听说你要来我们家住,还特意把我那床被单枕套啥的通通拆出来洗了,说怕我的床上用品太味,把你熏到,你听听这是人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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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明远家住在一条说要拆迁但说了好多年都没动工的老胡同里,许思睿家以前还没发达的时候和他是邻居,后来许正康的公司越做越大,他们就从这搬走了,原先的房子重新装修了一下用于出租,现在还有租客在住。
许思睿和孙明远是如假包换的发小,熟到连对方喜欢把藏A片的文件夹命名成什么都一清二楚。孙明远的爸妈和他本人性子相似,一家都是话痨,喜欢聊天打屁吹水,为人热情大方。
他和孙明远在网吧玩到通宵,孙明远他妈王晓倩只逮着孙明远一个人可劲儿痛骂,转头却笑眯眯地给他端出一碗补汤,和颜悦色道:“思睿,熬夜伤肝,喝点甘草水啊,喝完去我家兔崽子房间里好好睡一觉。”
看得孙明远在一旁直跳脚,大呼不公平:“究竟谁才是你亲生的?”
“滚蛋!”王晓倩一个降龙十八掌扇他脑门后,差点没把他脑浆打出来,“你跟人家能比吗?瞧瞧思睿学习成绩怎么样,再瞧瞧你!”说完视线转向许思睿,再度换上和蔼的笑颜,“阿姨这,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想怎么住就怎么住!好不容易中考完了,你要想去外边玩就尽管去,好好放松一下,有什么需要的直说就好,别跟我客气。”
孙明远他爸孙国庆躺在沙发上看报纸,闻言也附和了几声:“就是,你们读书辛苦了,该玩就多玩,小孩嘛,就得有小孩样。”
“你俩真是虚伪造作,怎么我玩了就被你们念叨成这样。”孙明远翻了个白眼,翘着兰花指扭动腰臀,怪腔怪调地模仿父母讲话,“想去外边玩就尽管去,好好放松一下~~~小孩嘛,就得有小孩样~~~”
王晓倩又是一个爆栗,孙国庆甩来一只拖鞋,夫妻俩异口同声:“你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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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孙明远一家的热情招待下,许思睿果真在这住下了。为免被许正康骚扰,他把手机关了机。可时不时的,他还是会听到王晓倩跟许正康打电话,向许正康实时汇报他住在这的情况——心情如何啦,作息如何啦,身体如何啦,连三餐吃了什么都交代得事无巨细。许思睿不好对一个收留了自己的长辈发脾气,只好装聋作哑,佯装没听见。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就到了约好举行同学聚会那天。
夏嘉仪早在前一晚就发消息通知了孙明远地址,隔天早上,孙明远这种习惯性赖床的人居然起了个大早,许思睿去洗手间放水时看到他左手拿着孙国庆的发胶,右手举着把梳子,正对着镜子搔首弄姿。
这衰仔肯定又是看上哪个女生了,他鄙夷地嗤了一声。
孙明远有个浑不吝的绰号叫暗恋王,意指此人暗恋能力的收放自如、暗恋对象的数不胜数和暗恋结果的无疾而终。许思睿懒得去考究他又芳心暗许了谁,只在孙明远恼羞成怒地对他说“嘁什么嘁,别迷恋哥,哥只是个传说”的时候朝他竖了个中指,并附赠一声友好的“滚”。
他没带衣服来孙明远家,这几天一直都是穿他的衣服,现在也不例外。
实话实话,孙明远的衣品难以恭维,能撑起来全靠许思睿的脸和身材,那套杏色的土了吧唧的工装套装被他一穿,莫名多了几分蒸汽朋克的味道,不费吹灰之力就把精心打扮了半天的孙明远比到了泥里。
前往轰趴馆的路上,孙明远吹胡子瞪眼,一直在自我安慰“皮囊乃身外之物”。
这次聚会来了二三十人,几乎都是学校里比较活跃的社交达人,就算不同班也听别人谈论过他们的事迹和八卦那种。聚会是夏嘉仪组织的,自然也以她为核心,不管是走去玩飞镖还是走去玩台球,都有一大堆人簇拥在她身边,而她的视线又若隐若现地飘在许思睿身上,导致许思睿虽然没怎么说话,却也被动成了聚会的第二个核心,不断有人走过来和他搭话。
他脸上始终挂着浅淡的笑,别人邀他玩switch也好,约他比拼桌面足球也好,说桌游缺了一个人让他过来凑数也好,他都来者不拒,男男女女,客气又疏离。
孙明远跟人打了轮台球下来,一看到他这张假笑的脸就掉鸡皮疙瘩,搓了搓手臂,说:“许哥,我还是喜欢你以前那样。”
“我以前什么样?”许思睿拧开饮料的盖子,靠坐在台球桌边缘,长腿杵在地上,随口问。
“就是那副爱吊谁就吊谁的样。”孙明远比划了一下,“反正……以前这种聚会,你肯定不会参加的。”
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东西,就算往他脸上甩几千万支票他也不为所动,以前的许思睿就是这么自我的人。
许思睿闻言乐了乐:“我现在成熟了,不行?”
“屁!你这不叫成熟,你是……哎,算了,我不想说你。”孙明远摆摆手,知道再说下去就要往敏感的话题去了,于是赶紧刹住车,把手上的球杆塞在许思睿手里,“来一局呗?”
在轰趴馆疯玩到晚上七点多,他们才去吃饭。吃饭地点定在一家有名的中餐厅,夏嘉仪扬言要请客,大家都很激动,左一句“夏会长,你是我爸爸”右一句“夏会长,你是我妈妈”,哄闹得像大型认亲现场。
出于一种中考后的放纵心理,很多人都叫了冰啤。小屁孩们喝点酒就跟要上天似的,等饭吃得差不多了,很多人脸上都已经顶着两坨红晕。这种场合必定会有人提出玩真心话大冒险,许思睿百无聊赖地摇晃着面前只剩几口的空易拉罐,目光在周围一圈人脸上逐一扫过,漫不经心猜着这个提议会由谁提出来。
“我们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吧!”喝得说话都开始大舌头的孙明远猛然一拍桌面。
许思睿:“……”
夏嘉仪立刻说:“好啊好啊,不然干坐着也是无聊。”
等大家闹闹哄哄开始扔骰子了,许思睿心里才不自觉闪过一丝烦躁。他打心底里厌恶真心话大冒险,厌恶这种打着游戏旗号探听人隐私的行为。如果是以前,他八成会丢下一句无聊,然后直接起身走人,但是,孙明远说得对,他确实变了不少,变得即使心里厌烦,也会为了不拂别人兴致而选择挂着甜腻假笑温顺地坐在原位。
还好这个学校没什么逆天的人,大家问的真心话都透着一股冒着纯情的傻气。
等轮到他回答真心话时,现场微妙地静了静,大家都挂着心照不宣的笑看向夏嘉仪,而被注目的夏嘉仪本人脸颊通红,嗫嚅了半天,才问出一句:“许思睿,你……你打算上哪个高中啊?”
许思睿没忍住笑了笑。
这么纯情的问题……
可是,偏偏是这么纯情的问题踩中一颗地雷。
他闭了闭眼,又将眼睛睁开,不动声色地答:“看成绩吧。”
夏嘉仪不明所以,回以一个真诚的微笑:“你成绩那么好,肯定能上人大附中,再不行也有四中什么的,或者,你家里人有打算让你上国际高中吗?”
“看成绩吧。”许思睿还是如此重复,脸上笑容也淡了些。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孙明远赶紧出来打圆场道
:“是啊是啊,再过两三天就出成绩了,到时就能见分晓了,会长,你别光说许思睿,你自己肯定也考得很牛逼,到时你俩都上了人大附中,不就……”后半句他没有说出口,有时留白更能引人遐想,周围人开始起哄,夏嘉仪脸通红,随手拿了包纸巾扔向笑得贼眉鼠眼的孙明远:“你要死啊!”
气氛再次活络起来,一直持续到后半程了,许思睿才以去洗手间为由出了包间,径直走向收银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