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玄序停顿两秒,慢吞吞应一声,掀开被子赤脚踩下地面。
外面管事听到动静,赶忙推开门挥手叫人进去伺候。婢女鱼贯而入,捧着衣服及洗漱用具伺候赵玄序到屏风后更衣。
一侍女捧着托盘走到闻遥面前,低声问道:“大人可要起了?”
闻遥:“起起起,我自己来就行。”
她的衣服样式简单,不像赵玄序的那样长长一串,穿起来麻烦无比要人帮忙。
闻遥趿拉鞋走到屏风后麻利换好衣服系好腰带,到一边涣牙洗面。一转头,赵玄序也已穿戴整齐。鸦青暗花锦缎袍华贵万分,在摇曳的烛火与外面昏暗的夜色中,兖王沉脸站着,气势迫人。
“快去快去。”闻遥:“袖子里装点糖糕,路上吃。”
跟送小孩上学似的。
兖王府外传唤的宦官等候许久,终于见到大门敞开。兖王带着翎羽卫气势汹汹走过来,袖口微沉,翻身上马往宫里去。
爬都爬起来了。闻遥练一遍剑,嘴里咬着油饼,提上新鲜出炉的猫猫头竹编溜溜达达出门去。
步观澜下榻的酒店离东兴街不远,都在汴梁最富庶繁华之地。
闻遥到的时候,天色比刚刚只微微亮起一点。她轻车熟路攀上酒楼三楼檐角,推开走廊悬窗,在几个琉璃岛护卫的默然注视下稳当落地。
“闻姑娘?”
“诶。”闻遥晃晃猫猫头:“步观澜在哪里?”
她问的是步观澜在哪,而不是步观澜起了没。
护卫也直接答道:“在后院。”
这栋酒楼已经被步观澜包下,这也是他与一般江湖剑客不一样的地方,他出行的阵仗总是很大的。不仅要带侍女仆从护卫,还要自己带医者厨子,浩浩荡荡一船人从琉璃岛过来,眼下这栋三层酒楼里外住着的都是步家人。
闻遥刚走到后院便见满院水缸摇晃,水波被横生的剑气掀起,跃起半人高,而后又落回缸中。
这是步观澜的习惯,天天这个点爬起来到琉璃岛海边悬崖上练剑,风雨无阻。闻遥初到琉璃岛的那几天还觉得特别新鲜,抱着星夷剑蹲树杈子上看步观澜凌冽的剑气与精绝的剑招。
剑起潮动,白浪拍崖,何为潮生剑、何为潮生剑法便一目了然。
闻遥踏步入内,步观澜面色不变,手腕一转,剑气偏斜。落在地上的一片嫩叶被他用剑锋拾起,轻轻递送到闻遥面前。
闻遥笑着接过那片叶子,弹了弹:“你还真是专一啊,一件事情天天重复,重复十几年都没厌。”
“只要心中喜欢,便是重复一辈子也不会厌烦。”步观澜微微一笑,收剑入鞘。站在一旁的罗九立即走上前接过潮生妥善仔细收入剑匣。
步观澜望向闻遥,目光在她身侧顿一下:“兖王没跟过来?”
“有事儿,进宫了。”闻遥提起猫猫头:“等他回来我估计也要忙起来。这个是要给阿音的,我现在也没什么事,就给她送过来。”
罗九听着,走上前手肘悄无声息撞一下步观澜后腰。
步观澜紧握的手登时松下,开口道:“鱼油用完了吧。”
“嗯,差不多。”
步观澜:“待会儿走的时候带几盒去。”
闻遥也不客气:“好啊!多谢步老板。”
英俊潇洒、颇讨姑娘喜欢的罗九站在一旁绝望地闭上眼。
闻遥本来还想在酒楼待一段时候,等阿音起来亲手把竹编交给她。没成想天光大亮的时候,街上又好像出了事,突然吵闹起来。
她手里端着碗走到窗前,看底下人头涌动,众多百姓奔忙,纷纷朝一个方向去。
闻遥往嘴里塞樱桃煎,把头探出窗户一看,认出那正是皇宫凤鸣门的方向。
……嘴里的樱桃煎一下子不香了,
“诶!”她喊住楼下一人:“咋的了?看什么热闹去?”
“听说北边辽鬼把我们天水使臣的脑袋砍了,要我们年年上供。要是不答应,辽鬼就要发兵南下,打到汴梁来!”那人急急说道:“今年来参加春闱的举人老爷现在都去皇宫门口了,说要打就打,绝不能丢天水的骨气!大家赶着过去瞧呢。”
闻遥把盘子往桌上一放,提起星夷剑一跃踩上窗户。
步观澜在旁边听,叫住她:“你要去拦那些举人?”
“皇帝脾气不好,皇宫门口聚众闹事,说不准出人命。”闻遥道:“而且皇帝才召大臣入宫,我都还不知道宫中出了什么事。我有点好奇,举人和百姓是怎么这么清楚地知道宫里发生的事的。”
步观澜点头:“好,你去吧。鱼油我会差人送到兖王府上。”
闻遥一路踩着屋檐,直直掠向总是那不太平的凤鸣门。
她到的时候宫中禁军早就出来了,腰间刀剑俱出,寒光闪闪对着跪在凤鸣门前的近百读书人。百姓们赶早看热闹围,在远处成密密麻麻一圈,议论声震天响。
闻遥刚在就近屋檐蹲下,正好听到为首那举人振臂高呼:“绝不降辽!北蛮之人猖狂万分,杀我血脉同胞,抢掠我天水城池!仇深似海,不共戴天!”
一呼百应。
他话音落下,追随他过来的众多举人纷纷举手,情绪更加激动:“当年燕云十六州之耻早该洗刷!北辽欺人太甚,我天水自当捍卫国威!”
“主议和者实为我天水之内贼!”
议和的可是当今两党之一的雍王党,这话说的着实大胆,闻遥听到都忍不住要鼓掌。
她不由得细细看过去,见这些人皆布衣长袍,衣着简约,一看就不是什么富贵出身的读书人,一个比一个清瘦文弱。故而此刻跪在地上正对禁军大刀、怒目而视,反倒显出种倔强的强硬与不屈。
“我辈有志之士,血性男儿,绝不坐视此等辱国之约签署!”为首男子掷地有声,唾沫星子溅了凑上来的禁军一脸:“今日即便尔等将我压入刑部大牢,我也要把话说完!”
禁军可是天子近军,不是普通护卫,基本是官宦子弟。除却对宫中贵人,脾气都大的很。那禁军神情不定一抹脸,当即踢脚当胸踹在男子肩上,怒喝道:“大胆!宫门之禁,法度最严!胆敢扰乱宫门,你们不死也要掉一层皮!”
闻遥心道不好。
果然,禁军一脚踢出来,那手无缚鸡之力的举人顿时倒在地上捂着肩膀说不出来话。此人在这帮举人中很有地位,仰面倒下后一帮子人七手八脚搀扶他,口中呼喊不已,面上神情更加愤愤。
远处围观的百姓中也有人倒吸一口凉气,为这些铁骨铮铮、为国为民的举人大人捏把汗。甚至开始议论投降耻辱、陛下若答应向北辽称臣便是亡国之兆云云。
“不是啊大哥?”闻遥蹲在屋檐上嘴角一扯,很无语:“大庭广众直接动手,禁军选拔光看体格子不看脑子?”
显然这么想的不只有她。
远处马蹄奔腾,一人黑衣纵马,挥鞭自长街尽头奔来,见状怒气满怀,高声呵斥道:“都我住手!不得擅动!”
人群循声望去,当即安静下来:“钟离小将军……钟离小将军来了。”
闻遥抬眼,钟离鹤在远处下马大步朝这走来。
他是功臣之后,是少年得志的将军,汴梁城中的百姓为他迎过城门、抛过花果,自然都认识他,自发往两边退去,让出一条路让钟离鹤走到前面。
禁军忙松开抓着那举人衣领的手,拱手恭敬道:“钟离将军。”
钟离鹤眼神如刀,冷漠而锋锐。他浑身绷紧,眉眼间神色越发冷峻,萦绕逼人煞气:“宫里如何了?”
“大人们都在雍和宫议事。上头的意思是不准有人在宫门口聚众闹事。”禁军其实也是为难,握着腰间长刀抬眼看钟离鹤神情:“要我们尽快把这些人处理掉。”
“他们可没说错话。”钟离鹤丝毫不给面子,冷冷道:“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些人,直接打死吗?”
天水重文,士大夫哪怕犯死罪也少有赐死,最多不过是流放。这是太祖当年定下的铁律,禁军怎敢应这话,连说不敢。
第84章 脑子坏掉
禁军这边被钟离鹤呵退,那尚且被人搀扶着的举人反而抬头,瞪眼怒视,一字一顿道:“不管你敢还是不敢,我今日都要在这把该说的话说完!不愧对我这么多年写下的策论、读过的诗书大义!”
好一个视死如归、大义凛然。
“我朝厚待文人,可死在断头台上的文人不是也没有。”钟离鹤拧着眉,尤其不理解:“人死灯灭万事空,你们寒窗苦读数年,还没进官场实现心中大义,难道便要如此愚钝顽固,白白在凤鸣门前断送仕途?”
“有何不可?今两党相争、国将不国!以头抢地死在这里也是明志!”举人毫不退让,望着钟离鹤:“钟离将军,你满门忠烈,本该是平定天下之能臣。可如今大敌当前,为何也蜷缩于党羽之下,毫不顾天水风雨欲来大厦将倾!难道你也以为我天水可以与北辽议和?难道你不明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