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原本只是来打流民暴民,按照往常的经验,那就是压制一头发脾气的猛兽。天水皇室的愚民政策和其它朝代一样玩的明明白白,百姓大字不识,掀不起多大风浪。但这绝对不包括现在这群又是探听消息又是提前埋伏的流民。
本事有点超了。
说背后没有高人指点,闻遥不相信。
高邮城离扬州城共八十里路,离开高邮湖周围平坦的滩涂往前,官道两侧就都是高耸的山谷。闻遥勒马朝两侧山坡高耸处郁郁葱葱的野林望过去,倒也没拔星夷剑,拍拍姜乔生后跃起,两人一左一右隐没入旁边高耸草从,掩盖身形迅速向山坡而去。
赵玄序坐在马背上,面上没有丝毫变化,静静地等待。大约五个呼吸后,山坡后传来阵阵惨叫,原本埋伏好的人没想到会有人从天而降,三两下放到一片人。慌乱之下,有人直接拿出匕首割断捆绑在巨石上的长绳。刹那间山谷轰鸣天地震动,数不清的巨石接二连三从坡上滚落,悍然朝山谷中砸来。
泥土飞溅,空气中尘土飞扬叫人睁不开眼。若是方才直接走上这条道,那么道上的人应该已经被这些巨石砸成肉泥。现在前行的道路也都被堵死,到处都是断裂的木头石块,马蹄子根本没地方落。
千影迅速带人上前,翻身下马抱起石块往旁边扔,短短时间内就清理出一条道儿来。
赵玄序乌发垂在身后,定定瞧着闻遥消失的地方。没过一会儿,闻遥从山坡后冒出来,手里抓一个看上去像小头目的,飞身到赵玄序身侧将人扔到地上,示意千影同先前那人一样拉下去问话。
倒是姜乔生不知道怎么迟迟没有下来。她办事诡异,不能说不靠谱,但也实在算不上靠谱。雪客着实不放心,按捺不住提剑在一边等着。等了会儿后,他忍不住要往山上去看看发生了什么状况。
这时候,姜乔生倏忽从树梢里冒出来。
与闻遥不一样,她面色变得很难看,恶狠狠的,咬牙切齿杀气四溢。她从山上飞掠而下,手里同样拿着东西,不过不是活人,而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咕噜。”
一声沉闷的响。姜乔生狠狠把那颗人头扔在地上,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当即跳脚指着这颗几乎被她硬生生扯下来的人头破口大骂,当真是厌烦至极气急败坏:“怎么走哪儿都有他,还真就甩不掉了!风纪珉!我迟早杀他!”
第96章 入城
听她这话,闻遥低头去看这颗被血染透看不清面容的人头。
雪客先是一愣,而后迅速反应过来蹲下撩开这颗人头的头发,露出耳后狰狞的鬼首刺青:“红阁的人?”
姜乔生冷冷纠正:“是风纪珉的人。”
汤山覆灭后红阁一分二,大块在风纪珉手上,姜乔生只留下几个据点。她的人也没再接杀人的活计,从做人命生意到做正经生意,差不多算是金盆洗手、半隐于市。风纪珉在江湖之上还是十分活跃,甚至比原先更肆无忌惮,直接把手伸向朝廷,收受押金杀了好几个朝廷命官。
汴梁城没他们的踪迹,宋明德厂监番子没法管。监察抚司游走各方倒意外和红阁交过手,闹出不小动静,又被吴佩鸣一手压下。
闻遥不知道为什么风纪珉的人会和反叛军待在一起。不过,若淮南东路暴乱有他插手,反叛军的怪异之处就可以解释了。
她蹲在地上盯着那颗脑袋看一会,再次感慨着问姜乔生:“他到底为什么缠着你放?以前揍过他?”
“不知道。”姜乔生阴沉沉:“从小就是个死疯子,以前训练选拔的时候就专挑我下手。早知他如今这么麻烦,倒不如以前找机会弄死他。”
上任红阁阁主生了二三十个孩子,方便从择优选出下任红阁阁主。上一任红阁长老也有过许多弟子,风纪珉只是其中之一,甚至因为他从小武功不出众,除却皮囊比较惹人注意,在长老一众弟子里面并不算出挑,谁知道后来会是他坐上长老的位置。
闻遥敏锐听出一个问题:“那时候风纪珉的腿没问题?”
“何止是腿,他那时还不是白毛。”姜乔生抬腿把那颗脑袋踹飞:“他现在一身病,该是杀他师父杀的。具体不清楚,没问过。”
“不气。”闻遥按揉她柔软的发丝,想想,说:“他在也好,再试试能不能把他抓回去。王浮也回来了,让他仔细看看。”
这时候,前面的场地差不多被清理出来。千影看向赵玄序,赵玄序拉过闻遥从怀里取出帕子,细细擦过她摸过姜乔生的那只手,施令道:“继续往前走。”
看得出来反叛军竭力想让兖王兵马留在扬州城外,一路上各种埋伏不断。估计也知道他们的实力或许能勉强与各府守军一战,但若正面对上兖王十二卫,大概率就是拿豆腐去撞刀尖。
闻遥骑在马上有些走神。她一想到反叛军居然和风纪珉早有勾结,眼皮子就一直跳。
姜乔生同她说刺杀皇帝颠覆天水朝只不过是红阁的传统运动,意思意思罢了。可风纪珉心思鬼魅难测,明知如今反叛军对上朝堂毫无胜算,为什么还要参与反叛军?难道风纪珉是真的想造反当皇帝?
不不不,应当不会,太扯了。
闻遥想着,随手抓住一支从树林里射出来的箭羽,顺手扔了回去。箭杆速度没比先前慢多少,直溜溜穿过人体,血花飞溅。
如果风纪珉现在在扬州城,这样下去说不定会叫他给跑了。
思及此处,闻遥转头对赵玄序道:“我去前面扫一遍,抓紧时间在天黑前到扬州城下扎营。”
赵玄序看闻遥一眼,低头从腰间摸出一块令牌抛给千影,单手握着马鞭,长腿一踢马腹,朝闻遥走近。
“雪客。”姜乔生森森磨牙:“我们也去。老娘今天一定要抓住这只躲躲藏藏的白毛老鼠。”
闻遥曾对人家说过她有些功夫,百万敌军中取上将首级勉强可以,领兵打仗不大行。如今四匹骏马呼啸冲出,脱离黑压压的部队冲前面去,碰上的些许埋伏人马顺手就叫几人解决掉。
距扬州城十里,杭河河滩边。闻遥割断这片灌木丛中低矮交错的绊马绳,拍拍手看向赵玄序。赵玄序方才掐断几人脖子,手上沾染不少血。他垂眸往自己手上看一眼,掏出手帕来擦。
这也是赵玄序矛盾的一点。他杀人不爱用刀剑,闻遥先前给他带来一把长剑,他悄咪放回去,结果现在活掏心肺又嫌脏。要不是这没洗澡的条件,赵玄序估计立马就要去泡澡。
闻拿出赵玄序先前送给她的暗器匣子,拽过赵玄序的手给他戴上,又把她一直带着的匕首递过去,教育兖王:“别什么东西都拿手去掏,怪不干净的。”
赵玄序接过匕首,低低应下一声。
他对闻遥特有的低眉顺眼的神情又冒出来,姜乔生看得犯恶心,站在一边面色阴晴不定。
她自知道风纪珉也在扬州城后,心里就躁。几次目光朝城门看,恨不得立即进去杀人。
雪客走过来。
他出去的时间长一点,不仅查探好了远处埋火药的壕沟,还做好标记传给了千影。
雪客说道:“城门没开,上面有人守着。”
扬州城,十二门。闻遥等人此刻就在扬州城东北方向的一处城门,正对着杭河相当繁华的渡口东关。往日这条官道行人如织、商旅不绝,现在城门紧闭,大道上也看不到几个人影。
“居然没动静。”闻遥若有所思:“为什么不撤走,还在守城,是真准备跟我们打。”
究竟是胆子大底气足还是另有仪仗,说不清楚。闻遥心里有根细线紧紧绷着,总觉前面不远处的扬州城里外透着古怪。
“走不走?”闻遥看向赵玄序:“来都来了,要不干脆先进去看看怎么回事,把城里的埋伏布置也传给千影。”
赵玄序把匕首拢在手里,毫不犹疑应道:“好。”
来都来了,这四个字很多时候有一种特别的魅力。不管前面有多大艰辛,看到这四个字都会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想往前面的坑里跳一跳。
几人弃马而行,很快靠近扬州城东北处城门。闻遥侧首压着姜乔生脑袋隐匿于城外树林,眯眼去看城门上状况。扬州城乃富庶风流之地,城门十足气派,夹城瓮城一概不缺。此刻丈高大门紧闭,确如雪客所说,每隔几米就有身着褂衫巾之人守着。不是扬州城原来的守城军,而是暴乱的流民。
姜乔生的脑袋一直试图突破闻遥的手探出去:“杀?”
“杀个头,不杀。”闻遥拍一下她:“聪明人有聪明办法。”
扬州是一方大城,这样的地方鬼市绝不缺席。闻遥也来过扬州,知道扬州城内商贾繁盛,坊市间有一片瓦子,占地庞杂,内有河道交叉,都和城外杭河相连。那片瓦子构造特殊,白天还算正常,晚上牛鬼蛇神出动便是扬州鬼市。
闻遥转身往杭河边上走,绕过树林子便看到一片平静的护城河。因十天半个月没下雨,烈日连续暴晒,护城河又不如高邮湖那般浩瀚,所以已经接近于干涸。已什么都没有,烂鱼烂虾臭气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