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熟门熟路往河道边上走,几步后蹲下推开河堤边一堆碎石头,往里面一模。一道细微声响传来,赵玄序偏头去看,见树林子里一道青幽的石门打开,露出里面一条通道。
“狡兔三窟,这是鬼市自己人的道。”闻遥挥挥手,石门开了后空气里便飘扬起浓浓的灰尘。看这情况,也不知道这条道是有多久没人走过了。
“当时刚从琉璃岛回来在扬州城落脚,总有人想着法儿堵我打架。鬼市的人把这条道告诉我,我从这出的城门。”
“路数多。”闻遥一边说话一边往里面钻:“混江湖嘛,不奇怪。”
这条暗道极其隐秘,里面全是灰尘,空气不新鲜,应当许久没有被人用过。闻遥早有预料,提前扯块布捂着脸。即便如此,出来时她也还是被呛的打喷嚏,揉着鼻子推开外面靠在墙上遮掩的凉席。
四人相继出来,周围是一方狭小的巷子里,安静一片,什么都没有。
赵玄序扯住闻遥,上下为她拍去身上灰尘,而后扫视周围,问:“这是扬州鬼市?”
“是啊。奇怪,人呢?”闻遥环顾一圈,挑眉。
他们现在所在处就是扬州城内瓦子场。和延陵完全不同,这里大小道路密集,巷子交错纵横,每条巷子都只能让两个人并排走。周围的店铺更是奇形怪状,密密麻麻开在夹缝中。
闻遥走出巷子转一圈,周围的小商铺空空如也,不见半个人影。
她眉头皱起,驻足原地细细思索后突然转身朝一个地方走去。
几条巷子交汇处夹着一条小河,河上有桥,石柱布满湿冷青苔。现在这条河也干的差不多了,露出桥洞底下一堆破碎的砖瓦。
闻遥停在这片砖瓦前,从腰间摸出一锭银子放在地上。几乎是下一刻,碎石堆里赫然伸出一只苍老褶皱的人手,飞快将这块银两扒拉走。
“老爷子,问个话。”闻遥蹲着朝里面喊:“这儿怎么没人了?”
听到这话,桥洞底下传来动静。碎石块被推开一些,一个乱糟糟的头探出来,头发缝里露出一双深陷的眼睛,朝闻遥瞥一眼。
“星夷剑?”只一眼,这老乞丐模样的人就认出了闻遥。他声音呕哑嘲哳,卡着痰:“你来了?如何进来的,朝廷的人也来了?”
闻遥朝周围看一圈,又从腰间掏出一块银两放在老人面前:“附近没人,出来说话。”
老乞丐便再一次收下银子,推开堵在他身边的碎石块,从桥洞底下的一个破口处爬出来。他的腿从小腿往下便消失了,深色裤腿空荡荡贴在地上。动作很利落从栖息的洞口爬出来,像一只被人叫醒的长虫。
“现在扬州城是什么情况?鬼市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老乞丐眼皮子都不抬一下:“都走了。那群造皇帝反的封了城,鬼市他们消息灵通,听到消息早走了。”
“城中百姓怎么样?”
“原先还好,只是不能出入城门。”老乞丐回首掏掏,掏出来一个酒坛子,往下灌下一口酒:“这两天有人搜人。男的被拉过去当兵干活,女的就烧水做饭洗衣服。”
这话又不知戳中姜乔生哪个笑点,她面上阴沉一扫而空,笑起来:“还抓人?他们不是说是为民请命才造老皇帝的反?”
“皇帝轮流当,谁当都一样。”老乞丐说着,慢慢爬回去:“那些人有刀,你做事小心。”
闻遥当然知道那些人有刀。方才高邮湖,还有这一路上埋伏的人,他们不仅有刀有弓,甚至还有炸药,装备无比齐全。
她帮老乞丐把碎石摆好,又摸出一两银子塞给他,而后牵起赵玄序的手带他七拐八拐走在这些蛛网般密布的小巷子里。
暗道设在鬼市的内侧,走到大街上要横穿半个鬼市,一路上居然没有撞见一个人。大街上也没什么人,只有巡逻军,头系头巾,腰间挂大砍刀,每条街都有人在巡逻。
戒备挺森严。
不过巡逻军对闻遥等人算不了什么,一路畅通无阻穿行扬州城。姜乔生跟在闻遥后面抬头打量扬州城,嘴里轻轻哼着歌。
闻遥正琢磨一会先去知府府邸看看是什么个情况,很突然的,她耳朵旁边欢快的调子陡然停住。
“嗯?”闻遥下意识去看姜乔生,头刚转过一半,她眉目一冷,猛然扭过头朝着左前茶馆二楼看过去。
那里有人。
寥无人烟的街道上,风纪珉赫然坐在路边茶馆的二楼。雪发白睫红瞳,一身素净的衣裳,身后围拢五六个面覆白面具的男人,左右打着伞。
晴天白日,茶馆无人,帘子在旁拉下,里面洞洞昏暗。乍一眼看过去,风纪珉都不太像人,像大白天也出来晃悠的森罗厉鬼。
第97章 天灾人祸
风纪珉坐在椅子上,两把青伞挡在他前面遮去暴烈的日光。他垂眸看向姜乔生,继而目光移向闻遥与赵玄序。
“闻姑娘,又见面了。”他挺有礼貌地与闻遥颔首打招呼,也看向赵玄序:“兖王殿下,久仰大名。”
赵玄序没见过风纪珉,不知道这相貌奇异的男人是谁,但他听过姜乔生嚷嚷不下许多遍要杀风纪珉要刮风纪珉。
赵玄序凤眼轻轻一瞥,看过闻遥与姜乔生的反应,当即猜想出风纪珉身份。
他有些漠然,一言不发。
“遥遥。”姜乔生眉梢间的轻松愉快赫然不见,阴沉足以滴水。她盯着上面耀武扬威的那只白毛老鼠,心中杀机四起,对闻遥慢慢说道:“你去办你的事。”
说罢,抬掌飞掠起直直打向风纪珉面门,也不顾会不会把巡逻军引来。
闻遥没拦她。
“鬼灯一线”解药吃下不久,姜乔生现在不会犯病。风纪珉身边人不多,还要护着一个行动不便的主子。姜乔生还有雪客看着,真打起来最起码也和他们五五开,不会出什么事。
闻遥拍拍雪客肩膀,叮嘱道:“多看着点,有事放鸣镝,放着我来。”
雪客点头,闻遥转身拉着站在一边,一副挺想看热闹的样子的赵玄序离开。
姜乔生不在,赵玄序简直显而易见精神焕发,他兴致盎然,凑在闻遥耳边闻道:“方才那是给姜乔生下毒的人?”
“红阁长老,红阁背后庄家。”闻遥言简意赅:“好像是个神经病,脑子不大正常。”
她来过几趟扬州城,对这布局大概有印象。说话间步履不停,拉着赵玄序一路翻巷抄近道,不过盏茶功夫脚下一拐就到了知府府邸。
闻遥侧身隐匿在暗处,打量前面并没有关上的大门,以及门口站着的与高邮湖人马打扮别无二致的护卫。
她稍稍偏头,问赵玄序:“现在扬州知府在哪?”
赵玄序弯腰,下巴隔在她发顶,微微眯眼享受难能可贵的二人时光,语气听上去还挺高兴:“被斩首示众了。”
“那也是惨。”闻遥瞧前面防守严密的府邸大院,倒真想看看反叛军的头是谁,能操控反叛军。
她绕了一点路,从知府大院后面的院子里翻进去。围墙之内就是正常宅院,只不过也有巡逻的反叛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严防死守。换做其它人,估计进来就被发现了。
可今天偏偏来的是闻遥和赵玄序。二人闲庭漫步,没过多久摸到一处屋子。闻遥老远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拉着赵玄序蹲在屋顶上扒开瓦片。瓦片被移开,里面的声音清晰无比传出来。
“……早说兖王是个疯子,他的想法我如何知道!”
说话人掷地有声,中气十足扔出来一句话。
赵玄序陡然被点名,没什么反应,五指轻轻扣在闻遥手背上细致摩挲。
“那现在待如何?都说兖王会先到泰州,我们的人都在泰州准备解决他。现在扬州城就剩下万把人,如何抵得过兖王手底下的强兵悍将!”里面一共有两道呼吸声。第一个开口的人话音刚落,另外一人便立马开口。
这人来回反反复复踱着步,即便刻意压着说话,也能听出他抓心挠肺的焦躁:“为今之计只能快快撤到泰州去。车马已经在南城门口等着,不能再拖了,我们立刻离开!”
闻言,另一人冷笑连连,说:“你急什么。朝廷要兖王往经泰州到扬州,兖王说改就改,毫不遵循诸位大人布局。消息到了汴梁城也是要给兖王定罪的。现在泰州也有将近万人,由左将军高少山带着攻城。泰州兵马粮草充裕,重墙顽守,短时日内打不下来,朝廷派粮草也不容他们这么打!等他们粮草耗尽,泰州守军大可倾巢而出剿灭朝廷兵马。所以现在我们绝不能撤,一定要拖住兖王,不能让他回去支援。”
慷慨激昂一通,那人声音又和缓下来:“老兄,我知道你心里急,还请再等等!秋家日前收到消息,今晚便能把援兵经高邮湖送过来!”
嗯?什么秋家,哪个秋家?宿州的那个秋家?
两个字犹如重重两锤砸在闻遥心尖。她浑身一震,扭头与赵玄序对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