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惯例在闻遥手上被打破了。
一个女人,天才剑客,横空出世,仅用六年便连破高手榜后五名,让百晓生为她连改五次高手榜,星夷剑锋芒压倒江湖无数天骄。其常在漠北边城,虽是天下第五,但漠北第一人的名头却实至名归。
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物,在数年前突然被百晓生从榜上抹去。
当时整个江湖议论纷纷,谁也不知道星夷剑闻遥是死了,还是退隐江湖了。前不久琉璃岛主成为天下第一,很多人还感慨若是闻遥在,如今天下第一花落谁家还真是不好说。
没想到今夜他们竟然能在此见到这位传说中的人物。
闻遥没死,活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汴梁。如今看,还做了兖王的门客。
月光之下,只见闻遥与那红阁刺客转瞬间连过数十招。那刺客似是不敌,步步后退,两人转眼就离开城墙附近,去到远处的屋檐上。
夜风大起来,吞没城墙下的打杀声。刺客贴近闻遥,露在外面的眼睛一弯:“上回烤的窑鸡怎么样,我的手艺比起从前有没有退步?”是女人的声音,娇娇赖赖,从喉咙压着散出来,很快消失在空中,除却闻遥谁也听不到。
闻遥抬剑,姜乔生后跃几步,她则步步紧逼。
“碰!”两人长剑撞在一起。
姜乔生觉得自己虎口发麻,抱怨道:“干嘛吗。”
“你干嘛?”闻遥简直匪夷所思,瞧着姜乔生的目光像瞧着一个癫子:“对皇帝下追杀令?”
姜乔生半张脸蒙着黑布,凑近闻遥的眼睛弧度上扬,声如银铃,犹带笑意:“对啊,我就是要杀他。”
她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坦然的态度叫闻遥一时间都没话说。
红阁这么多年不沾染朝廷,一沾染就要皇帝的项上人头,冲击力实在是大。
“皇帝身边不是没有高手,你刚才那一剑刺不下去。”闻遥道:“十二卫今日调出弓弩军守在外街,再不带着你的人走就晚了。”
姜乔生又笑了,她的目光向远处掠去,见看暗夜中朝这边而来的跃动火把。
闻遥说的没错,皇帝身边还藏着几个气息绵长的高手。闻遥要是不出来拦着她,她是有可能被那些人拖住手脚,正面迎上十二卫弓弩军。闻遥出手将她逼走,红阁的人一击不中,自然会跟着阁主后撤。
姜乔生看着闻遥的脸,忽然道:“窑鸡好吃的话下回给再给你送,直接送兖王府,好吧。”说完猛然抽出一根拇指大小的竹管,尾端线一拉,毒气立即翻涌泛滥开去。闻遥知道现在不是追问姜乔生发什么疯的时候,顺势后退屏息看着姜乔生离开消失在茫茫夜色中,然后收剑折回城墙处。
弓弩军已经抵达了城墙,普一到,城墙局势就稳定下来。红阁刺客训练有素,各个都是死士,没来得及跑走的牙齿一错咬碎藏在牙缝里的毒囊,当即就断了气。刺客、宫女、太监和侍卫,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尸体。天子携着家眷站在后面,面色沉沉。显然,在贺神节这种庆贺君权神授的场合遇刺,是往天子脸上扇了重重一耳光。
闻遥返回站在赵玄序身边,一时间也是万众瞩目。赵玄序全然不顾其他人在看着这边,自顾自拉起闻遥衣摆,确定闻遥身上没有伤口。
周围火辣辣的视线更明显了。
雍王松开妻子快步上前,朝着皇帝拱手,恭恭敬敬低下头道:“父皇,此处仍不安全。今日贺神节便到此为止吧,请父皇母后速速回宫,免生变故。”
皇后瞧着儿子连连点头,扶着皇帝柔声唤着陛下。
“叫百里将军上来。”皇帝拂开皇后的手,阴沉着脸,背手而立:“十二卫协助巡检司,彻查方才的刺客!”
“少山。”赵玄序眼皮都不动一下,淡淡道:“调翎羽卫搜城。”
高少山方才杀了几个刺客,手中长刀和甲胄染了血,模样不复从前憨厚。他应是,领命而去,与上来的百里丞儿子错身而过。
百里丞的儿子直直跪在皇帝面前,头磕在地上,悲愤道:“陛下,我父亲揭穿刺客身份,遭了暗算,中毒下去治疗了。”
“哦。”皇帝语气平平:“你父亲说,这些刺客是什么人?”
百里丞儿子赶忙抓起袖子中的通缉令,跪着膝行几步呈上前。宋明德上前,伸出两根手指接过纸张,在手中碾过,确定上面无毒后才交给皇帝。
“这些人是红阁之人。”百里丞儿子说道:“红阁刺客凶狠狡诈,在江湖制造无数灭门惨案。只是没想到他们居然怀着谋逆之心,胆敢刺杀陛下!”
“是啊,父皇。”秦王冷冷开口:“我看三皇兄身边的护卫不是等闲之辈,方才出去追击刺客,怎么空手回来了呢。”
雍王立即道:“四皇弟这话,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老三。”皇帝打断自己两个儿子的争执:“你的护卫可有什么话要说?”
闻遥暗道果然,心一横要上前说话。没想到她乖巧懂事善解人意的老板把她往后一拉,先开口说话了。
“她救驾有功,应赏。”赵玄序面上的表情凝固,唇角勾着,眉眼弯着,像一株招摇的毒花:“禁军排查不力,应处死其将领,与刺客一同剥皮拆骨挂于城门之上,以儆效尤。”
禁军统领就在旁边看着呢,赵玄序轻飘飘的语气,丝毫不怕得罪人。
一时间,禁军统领和刚走上来的冯丞相以及秦王的脸都有瞬间青白。唯有王太师万事不沾身,老神在在站在一边,面上毫无波澜。
天水北方世家扎堆,文风盛行,中举者十有七八出自北地氏族豪绅,入朝为官后自然而然以雍王祖父王太师为首,排挤南方官员。冯丞相是武将出身,又是南方人,位高权重,理所当然聚拢南方文臣与诸路武将,禁军统领与冯丞相就很有些私交。
为平衡朝廷势力,皇帝多年来都是宠幸冯贵妃,重用冯丞相。可这段时日态度却有些微妙,不仅冷遇贵妃,前几天更是借由免去秦王平江府财税辖权,纳苏嫔入宫。一桩桩一件件,摆明就是在敲打越发势大跋扈的冯党。
禁军统领率先跪下,刀剑哐当一声扔在旁边,头重重磕在地上:“陛下,臣排查不当叫刺客混入。是臣失职,恳请陛下处罚!”
秦王扯嘴角,开口欲言却被冯贵妃狠狠掐住手臂,只得闭上嘴阴沉地瞧着赵玄序与闻遥。
“你确有失职。”皇帝挥手:“朕就罚你三年俸禄,降你一级官职。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闻遥清清楚楚地听到跪在地上的禁军统领松了一口气。
他再次“啪”把额头磕在地上,高声道:“臣谢陛下!”
雷霆雨露都是君恩,皇帝扣钱降职,做臣子的还只能下跪磕头谢陛下。闻遥感叹封建皇权的残忍,垂头收敛气息站在一边力求不惹人注意。突然袖边一紧,寻着力道看过去,发现赵玄序的两根手指悄无声息摸过来夹着她袖子晃,侧着脸对着她一笑,带着安抚意味,万分娴静柔顺。
……好吧,看在他的面子上,她就勉强忍几年。
罚了倒霉蛋,皇帝带着大小老婆宫女太监浩浩荡荡地走了。闻遥眼观鼻鼻观心,假装看不到宋明德经过她身边时特意看过来的意味深长的目光。毕竟上次戴着面具扯的谎还历历在目,这人要是真揪着发难,闻遥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在几天内就恢复如初的面疮脓水。
赵玄序没有和兄弟寒暄的意思,即使方才雍王出口相助,皇帝一走他便一刻不多待,拉着闻遥的袖子转身就走。
上了马车,赵玄序在车中暗格一摸,掏出一包糕点递给闻遥。
闻遥早就发现赵玄序不知道为什么老喜欢往她嘴里塞东西,生怕她饿到似的。这些天在兖王府好吃好喝的伺候,一天五六顿点心水果,如果她不是习武之人,腰身怕已经粗壮了一圈。
赵玄序在外面淬满毒液的笑不见了,又变成了柔弱无辜小白花,体贴道:“阿遥辛苦。厨房里热着饭菜,我们回去就用晚膳,先吃些糕点垫垫肚子。”
闻遥赶忙摇头:“不辛苦,不辛苦。”确实不辛苦,毕竟她和姜乔生不是真打,只是做戏罢了。
闻遥接过糕点,想到这里心下又有些犹豫,抬眼偷偷看着赵玄序。
哪知赵玄序也正直直盯着她,过一会儿后笑了:“阿瑶可是认识方才红阁的刺客。”
闻遥大惊:“你怎么知道?”难道是方才姜乔生说话太大声被人听到了?不应该呀。
赵玄序眉眼弯弯瞧着闻遥。
他的阿遥哪哪都好,就是演技不太好。从始至终他整个心思都挂在她身上,一开始便看出来她看到红阁追杀令以及打头刺客时表情不对。
但赵玄序没这么说,只缓缓说道:“阿瑶天下第一,旁人难从你手上逃脱。我猜想是阿遥与那人熟识,手下留情放过她一命。”
这算什么理由。
闻遥被夸得老脸一红,心道你真是信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