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玄序:“我让少山去查便是为了能行方便。如果阿瑶认识那人,便放他们走吧。”他轻飘飘就要放走杀害自己老子的刺客,丝毫不觉得不对。
闻遥摇头说道:“没事,高将军照常搜查便可,不要给别人留下话柄。”姜乔生那个死丫头性格虽古怪,但心思是缜密的,否则也不会年纪轻轻就能杀掉上代红阁阁主,成为庞然大物新的主人。既然做出悬赏皇帝项上人头这种颠事,必然也做好了失败的准备,不会那么容易叫人抓到尾巴。
闻遥想着,很快啃完手上糕点,又伸手去纸包里拿。赵玄序坐在旁边,突然也伸手拿了一块糕点,动作间手指轻轻擦过闻遥的手指,登时带来一片温热触感。
闻遥嘴里动作莫名一停,刚觉得有些怪异便听到赵玄序感慨:“阿遥朋友真多。”
“江湖上混的久了,自然是什么人都认识的。”闻遥抬头见赵玄序低眉垂眼,面上似有落寞,连忙开口安慰道:“没事,等你脱离汴梁苦海回封地做个潇洒王爷,也可以多交一些朋友,热闹热闹。”
闻遥忘了赵玄序不大喜欢热闹,宅子里的婢女侍从个个跟幽魂一样。
赵玄序也不反驳,点头说好。
“不瞒你说,前段时候春燕子还在劝我走,怕你造反,我陷在麻烦事里出不来。”方才城墙上电光火石之间的坦白,让闻遥心里松快不少。她欣慰地拍一下赵玄序的肩膀,笑道:“我就说你不会是那样的人。”
赵玄序顺着闻遥力道往后仰,望着闻遥,头靠在车壁上轻声笑。挽头发的簪子被他的动作弄歪了,头发挂不住,散乱开来往下坠。衣襟也有些乱,显得风情万种,活色生香。
他模样生的实在是好,在闻遥面前又总这副情态,放上辈子网上肯定被大群人追着喊老婆。
很不正经,很不严肃。
闻遥在对面笑着笑着,看着他这模样渐渐就笑不出来了,总觉得怪怪的。她深吸一口气,掀起车帘子往外看,嘟嘟囔囔:“我看看到哪了。应该快些走,回家吃饭去!”
第24章 北辽使团
赵玄序的书房很大。木质镂雕刺绣屏风叠绣孔雀花卉,从门边到赵玄序桌案前,摆了整整三扇做隔断。最里面的两扇屏风之间有巨大的鎏彩香炉,但不点香,里头会有炭火,赵玄序每日下午准时在这里烧掉三司豢养的信鸽送来的密信。
通常是每烧掉一份,炉子里头积上浅浅一层灰,炉子外头,天水某个地方或者宅院里就也悄无声息堆上厚厚一层滑腻人血。
闻遥盘腿坐在房梁上,撑着下巴,目光穿过悬窗落在深黑一片的夜空。她眼珠子发黑发亮,往日里的肆意潇洒在这时候不太能看出来,显得安静且有压迫力,像她背后背着的星夷剑。
“阿遥。”赵玄序把一张刚从鸽子身上拿下来的信纸放香炉里头烧了,然后走到闻遥坐着的横梁下面,抬头看过来:“你朋友安全走了,翎羽卫什么都没查到。”
“哦。”闻遥道:“少山手下留情啦?”
“不。阿遥的朋友在汴梁经营多年,手段很广,很灵活,他没查出什么。”
闻遥“嗯”一下,然后没说话。
人这一辈子太短,想做的事情太多,遇到合得来的人不容易。人海茫茫,说不定有哪天就走散了。所以她她这人,交朋友只交合眼缘的,不看男女老少身份地位。
她喜欢到处走走看看,每到一个地方,就会和联系紧密的朋友写写信,交代交代自己还活着。但她从不窥探友人的事业与生活,也就不管他们在哪里搅弄风雨。可这次撞见姜乔生刺杀皇帝,不得不说闻遥是充满疑惑的,很想问问姜乔生其中的缘由。
书房外墨竹林小路上,晃晃悠悠过来几盏灯影,一位管事带着一队侍女在外面停下脚。他把头压得低低的,轻声道:“主子,来中贵人了,是宋督主,在外面茶厅候着着。”
中贵人便是内侍宦官,而宋督主,普天之下,只有一个督主。
闻遥手掌一撑,由坐改蹲,低头正好与赵玄序对上目光。赵玄序没看书房外,一直微抬下巴看着闻遥坐着的位置,直到闻遥俯身,露出一双眼睛,他面上便如春水泛波掀起一个笑。
闻遥轻巧落地站在他身侧。
赵玄序走上前几步,伸手从莫名有些发抖的管事手上接过一盏灯,随后挥退其他人,与闻遥一同去到书房连廊斜对面的茶厅。
茶厅里,宋明德身后站着两个大太监,正坐在左下椅子上垂眸喝茶。他身上的装扮还没换,依旧是绯红衣袍,蟒纹张扬,只手上多了一个翠玉扳指。
宋督主阴沉着一张脸,一条腿曲起踩在椅子下面的脚踏上,在闻遥抬脚步入茶厅时斜斜看过来,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星夷剑闻遥,你这样的人物究竟为何要在兖王府做一个小小的侍卫?”
话说得直白不客气。
宋明德说话的嗓子比寻常同龄男子更加清锐些,面容俊美,打眼看过去一点不像传闻中手段狠毒的督主佞臣。可下一句话就叫他本色尽显,流露出无比的残忍来:“若你一开始不隐藏身份,咱家也不必让手下人试探你,平白浪费许多好番子。”一句话,嘴上说的是浪费,可惜的却显然不是人命。
闻遥笑一下,没太大反应:“星夷剑闻遥也要吃饭嘛。殿下这里待遇好,殿下人也好,对我又极赏识,我便认定要为他效忠了。”
闻言,宋明德左眼往下一压,唇角假假的往上提,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这说法,咱家倒是头一次听闻,也算是开眼了。”
闻遥心道不是吧,这种标准回答HR的答案居然没听过,你厂监的职场生态是什么样的,底下人连场面话都不说。然后才突然反应过来宋明德指的应当不是她回答的话术,应该指的是赵玄序人好。
嘿呦。
闻遥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双手抱在胸前瞧着宋德明。
什么意思呗!天水朝传闻中的两大恶人,一个我大侄一个你,都半斤八两,你凭什么人身攻击我大侄啊。
宋明德目光慢慢落到闻遥旁边的赵玄序身上。从进屋到现在,闻遥站着赵玄序便也站着,没有要上主座落座的意思。
真有意思。
宋明德想道。
他从前也来过几趟兖王府。他虽然与赵玄序合作,但因为实在两看生厌,来得次数不如派过来的杀手多。但每次见到的赵玄序都是那副样子,不阴不阳,没点活气。这座宅子也是,阴森森,青天白日住着阎王和一群小鬼。
方才一路走过来,园子里开着花,池里有鱼。赵玄序在这大名鼎鼎的星夷剑闻遥面前装模作样,扮成温柔郎君————不过演的不太好。方才他不过和人说两句话而已,赵玄序面上的笑立即就没了。
宋明德摸摸手上的翠玉扳指,真的觉得诧异、觉得有意思。
一个疯了这么些年的疯子,居然还真有上心的人。他以后可不能觉得玉容宫那女人是痴心妄想了,赵玄序是有人情的,但显然不多,罕见,且目前不在她身上。
赵玄序光听语气不看表情,情绪倒还不错:“你来,只有这些废话?”
“当然不是。陛下受惊,至今不能眠,特意差遣咱家问问刺客下落。”宋明德手边茶盏一放,两个大太监登时一前一后扶着他站起来。他的手背在身后,瞧着赵玄序:“兖王殿下,人抓得怎么样啊。”
赵玄序眼珠子黢黑:“没抓到。”
“陛下若问责呢?”
“那就叫你的人多给他吃点丹药。”赵玄序语气轻柔,眉头却皱了起来。他已经有些不耐,但当着闻遥的面,他想想还是选择保持个人样。于是他垂落在身侧的手又去揉衣袖,缓之又缓道:“都做这么多年了,还要我教你吗。”
宋明德浑然不惧他,站在对面冷笑,气氛一下子有些剑拔弩张。
闻遥心里忽然一动,觉出一些不对劲,她瞧着屋子里的两个人,一句话涌到嘴边又给憋了回去。
赵玄序侧面像是长了眼睛,立即转头看向闻遥,声音蓦然柔下来:“阿遥是不是想说什么?”
“我……”闻遥简直不是狐疑了,是恍然:“你们原来是一边的?”
如果不是一边的,刚刚赵玄序的话不会当面讲出来。她就说嘛,她在走来茶厅的路上就觉得不对劲。
要知道这个茶厅距离赵玄序的书房有点近,算是兖王府守卫森严的地方。宋明德代皇帝传口谕不该在这儿,该在外院大厅。她来兖王这么多天,上个来这附近说话的还是张鋆。
“当然不是。”宋明德笑起来,眼里泛着冷:“咱家知道自己的身份,哪能与兖王殿下站在一边。只不过殿下赏光,用的上咱家罢了。”
笑话,嘴里说的这么谦虚,动手试探试探就是直接派杀手来闯宅。
闻遥摇头咂舌,很难想象赵玄序如何与宋明德合作。两人说话都这么夹枪带棒,合作关系看起来实在是很不牢靠。宋明德估计也没什么道德良心,别转头给皇帝喂完药就把赵玄序给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