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他是因为那天撞见我跟江大少握手而不快，便不敢做声。他也不多言，一杯接一杯的灌自己，好像坐在对面的我是个摆设。
可能真的是喝多了，没多久，他忽然醉眼朦胧地对我说起了心里话：“当初刚见你时，你抱着书本从我窗前经过，我顿时就想，啊，就是她了……”
我抽了抽嘴角，这个桥段……怎么有些熟悉呢？而且，跟古代不太相符吧？
“后来你说为国为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我要陪着你，你却不愿……”
呃，这场景似乎也很熟悉啊，而且更与古代不符吧。
哦，对了，我想起来了。
记得那年我刚进接待处工作，不小心误打误撞地走到了办公室最里间，恰好瞥见一群同事围在一起闲聊。江大少就在当时声情并茂地演绎了一场生死恋。
他说建立穿越机构的老大很伟大，因为他是为了一个女人建了这个机构。
在我们满头冷汗中，江大少浑然不觉已经玷污了老大形象，反而说得越发动情，甚至眼泪都滴了下来。
据说老大也是个能力很强悍的穿越者，他心爱的女子生于民国年间，他却来自未来。他无意间闯入她的时空，那美丽的女子从他窗前经过，便叫他萌发了一段深情。
然而就在二人两情相悦时，全国爆发了大规模的学生运动。
心爱的女子要投身洪流，老大知道历史的轨迹，当然不希望她冒险，可是最终她只说自己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将他拒之门外。
女子的意念极强，老大竟被她强行送回现代。等到有一天，他从历史中得知了那场大运动的结局，知道她已不在人世的消息，巨大的伤心之下，做了一个决定。
“他穿越回去，改变了历史，留下了心爱的女子，却也用自己的意识支撑起了平行空间的连接，这就是穿越接待处的由来。”
江大少张开双臂，双眼微闭，好像刚刚做完一场慷慨激昂的演讲，我却忍不住发问：“这样改变历史没关系么？”
他猛地倒抽了口冷气，这才发现门口站着我这个不速之客，顿时尴尬地大咳起来，指着我怒吼：“你懂什么？大历史不改变，小分支是可以改变的，这就是平行空间！”
我怀疑地挑眉，直到老徐过来拍拍我的肩：“江少是咱们的技术人才，你别怀疑他。”
我撇撇嘴，看到江大少瞪着我的幽幽目光，最终还是不做声了。
收回思绪，我有些不解地看向李元吉，他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啰啰嗦嗦的有些好笑。
我刚想出言询问一下他话中的意思，谁知他却忽然一把拉住我的手，接着眼中竟落下泪来：“好在我最后是救回了你，不枉我当初对你许下上穷碧落下黄泉的誓言。”
我脑中轰隆一声炸雷响过，好像有什么从不知名的角落中疯狂地奔涌了出来，一下子将太阳穴挤生疼。
这誓言……好像也有人跟我说过。
不是被我依附了灵魂的王妃杨氏，而是我自己。
很久之前，好像也有人这么跟我说过，上穷碧落下黄泉，终有相见的一日。
好不容易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刚想去问问李元吉，他却已经一头扑在桌上睡了过去。
我连忙逃也似的跑到江大少的房间，一推门，就见他倚在床头惊愕地看着我，许久过去才红晕着脸冲我欠身行礼：“昭华给娘娘请安。”
我无语凝噎，江大少你倒是快点好起来啊。
六
午间阳光斜照，我坐在窗边发呆，回想起过去很多次执行任务的场景。其实大部分都记不清了，只有两次记得还算清楚。
一次是穿到商鞅夫人身上去见证商鞅变法的过程。搭档是谁记不得了，只知道商鞅对我也如李元吉这般好的没法形容。他在车裂之前对我说，上穷碧落下黄泉，终有一日会再相见的。
作为一个记录者，我第一次流了泪。
还有一次是穿越到了顺治帝钟爱的董鄂妃身上，见证了康熙帝出生的伟大过程。“临终”时顺治也对我说，卿且等等，上穷碧落下黄泉，我总会去找你的。
那次没哭，因为我来不及说句话就蹬了腿。
有人从花园里走过，我从窗边探出头去，只看到一道明黄色的人影朝李元吉的书房方向去了。
说起来，自那晚之后李元吉就再没来找过我，可能是觉得自己在女人面前流泪很丢脸？
我想了想，决定出门去看看，却被丫鬟阻止。她说娘娘止步，来人是太子殿下，不可冒犯。
我愣了愣，算算日子，玄武门事变就要到了。
不知为何，心头忽然有些发酸。
不止是为失忆的江大少，还有李元吉。
他的心里一定将我这具身子的主人摆在了十分重要的位置，不然堂堂七尺男儿不会那般忍不住潸然泪下。
然而从我跟江大少来到这里之后，直到他临终之前，他都无法见到自己真正的心上人了。
忽然间，我觉得自己的这项工作很残忍。
这晚我终于还是鼓足勇气去看了李元吉。
他正坐在亭中独酌，月影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孤单的让人不忍多看。
我走过去坐下，他偏头看了看我，似乎一点也不惊讶我的突然出现，只张了张嘴，却没有做声。
我犹豫了许久，终于决定冒一次险。
我说：“你不要跟太子对抗李世民了。”
李元吉猛然转过头来，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我。
我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鼓足勇气才把下面的话说完：“李世民是注定要称帝的，你不如拱手相让，别跟他作对了吧。”
我并不是要改变历史，只是一种试探，我想知道，他究竟是不是那位伟大的老大。
手腕忽然被他一把攥住，力道之大差点让我叫出来。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你这么说，已经破了规矩了！”
我大惊，刚想说话，脑后一凉，人便晕了过去……
七
醒来时，外面吵闹一片。我揉了揉额角坐起身来，正准备去穿鞋，江大少一下子冲了进来。
“娘娘，快随末将离开！”
我愣了一下：“发生什么事了？”
他上前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就往外拖：“齐王殿下随太子赶去玄武门了，临行前吩咐属下带娘娘离开。”
我大惊失色：“什么？我睡多久了？”
“三天了。”江大少莫名其妙地盯着我：“娘娘怎么了？”
我无奈抚额，难怪，到了玄武门事变的日子了。我心急火燎地出门，只来得及对他嚷了句：“你快点想起来吧！”
齐王府占地太广，我左冲右撞好不容易找到了大门，对一脸惊讶的管家喊了一句：“快！备马！”
管家惊得半晌才回神，忙不迭地去牵了马过来，我疾步上前，夺过他手里的缰绳就翻身上马，朝外冲去。
唐朝也不是第一次来了，皇宫附近也溜达过几次，所以玄武门对我来说并不难找。
好不容易到了大门口时，我猛然想起一件事来。
江大少不在，这次事件的记录怎么办？
算了，这个时候哪管得了这么多，先找人要紧。
我拍马上前，有位五大三粗的将领于楼头大声阻拦：“来者何人？不可近前！”
我压下胸口的剧烈狂跳，深吸了口气，朗声道：“吾乃齐王元妃杨氏，有事求见齐王。”
那将领愣了愣，皱眉道：“王妃请回，今日三位殿下有要事于此地相商，不宜打扰。”
正说着，大门轰然闷响，已经要缓缓合上，我诧异地望过去，里面忽然刀剑齐鸣，有人从越变越小的门缝中望过来，眸如秋水，仿若早已这般过了千年。
浑身的血液都好似僵住，我慌忙间打马飞奔而去，却只听到他淡淡的一句誓言：“上穷碧落下黄泉，他日再见。”
大门轰然关闭，我从马上翻落下来，疯狂地去拍大门：“李元吉，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你肯定知道些什么，你说！”
身后有人拉住我，不管不顾地将我抛上马背：“娘娘别再犹豫了，快随末将离开！”
我反手拽住他的衣袖：“江少，他肯定跟接待处有关，你想起来没有？我们要不要再调查一下？”
江大少一脸疑惑地看着我：“娘娘，我是昭华，您是不是认错人了？哦，对了，王爷嘱咐过，这封信一定要交给您。”
我赶忙接过来三两下拆开，里面只有三个字：江一枫。
我浑身一僵，呐呐地看向身前的人：“你真是昭华？”
他坚定地点头。
于是我从马背上又滚了下来……
八
耳边是细碎的说话声，像是蚊子在轻哼，恼人的很。我下意识地抬手去赶，啪的一声脆响，下一刻老徐的怒吼声响了起来：“我就知道你是装的！给我赶快醒过来！”
我一惊，睁开眼睛，老徐捂着半边脸颊，额头的褶子好似在控诉我的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