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我真的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在公寓里关了几天之后,终于无奈地拿起手机给薛铭发了条短信:我同意。
如果是以前,我肯定会怀着期待的心情,可是现在,薛铭只会让我害怕。原来我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我开始想念怀表,想念那天早上睁开眼第一次看到他时落在他眼角的朝阳,想念他笑起来更像抽搐的表情,想念他赌气般说要做我男朋友的情景,想念他带着哀伤离开的背影……
手机忽然响起短信提示音,我打开,薛铭说过五分钟来接我去试婚纱。
我愣了愣,订婚而已,干嘛要试婚纱?
回短信问了一下,他的回答差点让我砸了手机。
他说:我改变主意了,还是直接结婚好,而且要在那只表的面前。
我靠着门坐在地上气得直喘粗气,直到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一定是那混蛋来接我了!
我火冒三丈地跳起来开门,一打开却呆了一下。
“爷爷?”
我那被亲友视为神智有问题的爷爷正和颜悦色地站在我的面前,连额头上的皱纹都刻满慈祥,然而他说出来的话却有些严肃:“小菱,怀表是不是出事了?”
九.
从爷爷口中我才知道薛家原来是做古董生意起家的。
五十年前,怀表以人的身份出现在爷爷眼前时,着实让他吃了一惊。也就是那时候,爷爷开始相信这世上存在着许多神奇的事情,从而造就了别人眼中神神叨叨的形象。
那个时候邻居家的孩子也见过怀表几次,起初不相信怀表是表,等五十天后他再次恢复为怀表才相信。这之后,这个孩子就对古董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长大后竟然靠这个发了家。
那个孩子不是别人,正是如今的薛老爷子。
怀表在无意间就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却没想到如今又让他们再次交织到了一起。
那天可能是我跟薛铭谈到怀表让薛老爷子想起了往事,所以才有了后来特意安排的见面。难怪他看着怀表的眼神那么诡异。
我越想越觉得惊骇,一个唯利是图、心机狡诈的商人,肯定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怀表不会有事吧?
爷爷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脑袋,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你可知道物主契约这个东西?”
我一愣,摇摇头。
“听说有灵性的古物跟人结下主仆之约,终其一生都不会改变,就算主人轮回转世,对方也能找到。”
“这跟怀表有关系么?”我已经着急地不行,哪有心思听这些。
“当然有关系,怀表就是这样的古董之一,可惜他动了不该动的心思,爱上了自己的主人。实际上他每次变成人都要耗费极大的精气,虽然只能成人五十天,却要整整五十年才能恢复,可他却执着地等待着那五十天,只为与那人见一面。”
我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等等,怀表喜欢他的主人?他主人是谁啊?”
爷爷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历经沧桑的眼神好像看透了我的前世今生:“傻孩子,你都不记得了,他却仍然执着地跟着你,你说那人是谁?”
我惊得后退了一步。
原来他说要做我男朋友,是认真的。
是的,他一直都很认真,只是我从未在意过而已……
十.
薛家的花园里被布置地华丽至极,草地成了户外婚礼现场。
我穿着洁白的婚纱,眼前罩下的白纱很好地遮住了我的视线,可以隐藏我现在愤怒的心情。
薛老爷子正在跟爷爷说话,言辞间很礼貌周到,却带着明显的疏离,显然没有认出爷爷来。爷爷当然也就当做是第一次见他,演得还挺像,一副亲家相见分外亲热的画面。不过我跟薛铭这对小辈演技就不行了,明显的貌合神离。
司仪站在台前做了开场白后就极尽搞笑之能事,在惹得一群来宾哈哈大笑之后又忽然开始走煽情路线。周围的人都被他带领着心情起起伏伏,我这个新娘却有些心不在焉。
大约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司仪才切入正题,指挥我跟薛铭交换戒指。
爷爷终于不再跟薛老爷子攀谈,走到我身边站着,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我却看见他趁着别人不注意对我使了个眼色。
我顺着他的指引看过去,果然在薛家二楼东边房间窗户边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怀表!
爷爷果然是有些本事的,他老人家身在老家就感知到怀表出了事。刚才借着跟薛老爷子说话的当口,还借助藏在袖中的罗盘找到了目标。
薛铭已经拿出了戒指,牵起我的左手时,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微笑,我终于忍无可忍,猛地踹了他一脚,提起裙摆就朝薛家二楼冲了过去。
在场的宾客都诧异地惊呼起来,我转头看了一眼,发现薛铭揉着被我踹伤的小腿站了起来,薛老爷子已经在指挥旁边的下手来追我,却被爷爷笑着打断了:“哎呀,孙女婿啊,你是不是惹了我的宝贝孙女不高兴了?还是说这是你们小俩口故意演戏逗我们大伙儿呢?”
这话一说,宾客们果然停止了惊讶,反而大笑起来,薛铭父子也没能立即追上来,我也得以顺利地冲进了薛家大门。
上了楼梯右拐就到了那间房间门口,却有两个彪形大汉守在门口。
我根本没想到这点,正进退不得间,房门忽然从里面打开,怀表迅疾如风一般冲了出来,直接就对两个人动上了手。
两个大汉本来就因为我的突然现身在惊讶,完全没想到里面的人会在这时候冲出来,一时不慎,就被撂倒了一个。
另一个见同伴遭了道似乎有些慌神,被怀表找准机会一掌拍在后脑,顿时软软地晕了过去。
楼下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看来薛铭父子还是追上来了。我来不及多想,拉起门边的怀表就朝楼顶冲。他的手好凉,简直毫无生气,我却不敢回头看,只知道拉着他往上跑,尽快摆脱后面的人。
三层的别墅,顶楼有一大块宽阔的顶台。我们冲上来后将门锁住才终于能停下来歇一歇。
手里牵着的手忽然滑脱开去,我愕然转头,发现怀表已经瘫倒在地上。
“你怎么了?”我惊呼了一声,连忙去扶他。
他的脸苍白一片,衬衫已经被汗水浸湿了。我托着他时,竟然发现他一点也不重,整个人如同被榨干了一样,虚脱无力。
听到我的话,他勉强睁开眼睛,一直面瘫的脸竟然露出了一丝笑容:“我没想到你会冲上来找我。”
“难道你以为我真的是来结婚的?!”我大声咆哮起来,试图让他更加清醒点。
他闭了闭眼,像是积聚了一下力气才再度开口:“真对不起……”
外面传来撞门的声音,我们却谁也没有动弹。他灰蓝色的眸子专注地盯着我,忽而抬手摸了摸我的眼睛,移开时手指上沾了晶莹的液体,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流泪了。
他喘了口气,声音低了不少:“现在看来,我的精气已经提前消耗完了,恐怕……连五十天也不能陪你了……”
我用力地搂紧他,不让他继续说下去,眼泪顺着他的侧脸流进了他的脖颈间。
“即使没有五十天,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
我拼命点头:“有有有,我喜欢你!不是一点点,是非常喜欢!”
他在我耳边轻声笑了一下:“那就好,那样我就可以满怀希望地期待五十年后了……”
手里的重量又轻了一点,我抬头,透过朦胧的眼睛去看他,几乎只看得清那双灰蓝色的眸子。透过那层沧桑的凝望,几乎看见了过往的几生几世。
他握住我的手,开始大口大口的吸气,像是所有的氧气都被人抽走了一样,我却帮不了他,除了流泪,不能做任何事……
这个人用五十年换五十天来陪伴我,我却不知道珍惜。
原来他的分分秒秒不是在计算这个世界的时间,而是计算着我们间隔的时间。一分一秒,雕琢刻骨铭心。
奈何分离太长,相聚太短……
门被撞开时,耳中传来警笛尖锐的鸣叫声。爷爷拨开为围着我的人在我身边蹲下,凝视着我手里静静躺着的怀表,揽着我的肩柔声安慰。
我没有继续流泪,只是仔仔细细地看着那只精美的怀表。
不用担心,我会努力活着,活很久,起码这辈子,要带着与你的记忆再跟你见一面。
这次,换我等你……
终.
院子里的桃树果实累累,已经熟透了,还落了很多在地上。天气热了许多,我坐在藤椅上悠闲地扇着扇子,脖子上挂着怀表。
不知哪家的孩子翻上了墙头要来摘桃子,一眼看到我坐在树荫下,顿时吓得惨叫一声,噗通一声摔倒下去,呜哇乱嚎。接着就有大人在墙外训斥他:“这里是你来的地方吗?你不知道这里住着个神经病?邪门儿着呢!快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