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还没开出多远,负责人接到一通电话,神色霎时变得严峻,起身凑到司机耳边说了什么,司机降速开到交叉路口后掉头。
有人诧异道:“谁落了东西吗?怎么还往回开了?”
负责人转过身,用力拍了两下手,等所有人看过来才说:“临时出了点状况,今晚走不了了。”
“什么状况啊?”
“别该又哪发生了什么事故。”
“我可刚和我老婆说晚上回家的,儿子也还等着我回去给他讲故事。”
宴之峋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上面有言笑半分钟前发来的消息,说是她发来的,其实口吻更像言出的。
【狗蛋,等你哦。】
他回:【临时有事,回不去了。】
他的不情不愿,衬得言笑那声“好的”分外洒脱无所谓,他在心里凉凉“呵”了几声。
这次发生的事故在一处建筑工地,临时搭建的混泥土棚坍塌,钢筋掉落,六名工人被压在下面。
工地离医院很近,不到五分钟车程,这六人被紧急送到医院时,五人意识都不太清醒,唯一清醒的那人,被罗茗判断得了挤压综合症。
情况紧急,来不及做更为精密的检查,伤者突发心脏骤停,经过长达五分钟的心肺复苏,才恢复心跳,紧接着被推入手术室。
大部分医生都喝了酒,剩下能做手术的寥寥无几,罗茗没喝,担了其中三台手术,宴之峋也没喝,辅助他完成了三台,宣告结束的那一刻,已经是凌晨四点,他的脊背僵硬到无法弯曲。
离开手术室后,他径自走到二楼过道,长长的楼道尽头,橙黄色的光束穿过玻璃窗,斜淌进大理石地砖上,他站在窗边吹了会风。
昨夜冷空气造访,淮县又没桐楼那么干,潮湿的水汽藏进风里,杀伤力巨大,脸颊被刮擦得生疼,顺便让他清醒了几分。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宴之峋没回头,也用不着他回头,罗茗醇厚的男嗓已经响起:“是不是很久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日出了?”
罗茗给糖浆兑完水后,一脸悠闲地品了几口,迟迟等不来宴之峋的回答,忍不住偏头看去,却见他脸上挂满了“不好意思”四个字。
宴之峋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口吻平淡,“我这人有失眠的毛病,以前有段时间,隔三差五地失眠,什么样的日出都见过,有次在丽江,还看到了日照金山。”
言下之意:他是个见过世面的人。
罗茗被气笑了,狠狠瞪他,“我看以后就算天塌下来了,只要有你这张嘴在,总能顶住。”
宴之峋不紧不慢地应了声“是吗”,微抬下巴,一副“那还真是我的荣幸”的欠扁模样,看得罗茗真想揍他了,又骂了句:“什么破嘴,割下来卖了都没人要。”
“不好意思,我这张嘴已经有人要了,”宴之峋抬手看了眼手表,用更加欠扁的腔调来了句:“所以,不贱卖。”
不等罗茗让他滚蛋,他先掉头离开,准备回休息室的路上,给言笑拨去电话,当然在电话接通前,他庄重地清了清嗓。
“言笑,我刚才救了几个人。”非要说起来,不能算他一个人的功劳。
“哦。”
她完全没听出他话里“快来夸夸我”这层含义,他倒是听出来了,其实也不需要他听出来,现在才五点,在打这通电话之前,她一定在睡觉,嗓音又沙又哑,一如既往地藏着被打扰后的不耐烦,只是这次没那么重。
“然后呢?”言笑问,“你想说什么?”
宴之峋心里莫名开始烦躁,表现在他跺脚的频率变高了,落地的声音也变重不少,“没什么,你当我没说。”
可不就是说给空气听了吗?
“空气”在这时笑了声,很轻很快的一下,若非他耳朵尖,差点就错过了。
他皱着眉问:“你笑什么?”
“我这叫赞美。”
“嗯?”
“赞美你神医妙手。”
和她不一样,宴之峋容易害臊,经不起逗,明知她这话里含着几分揶揄,他还是没忍住红了耳垂,幸亏这会没人看到,不然他更加不自在了。
“哦……我觉得也就还行吧。”
“那行,我任务完成了,继续睡了,你再抽空夸夸自己吧。”
宴之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听筒里传来冷漠无情的嘟声。
他有点……不爽。
早上八点,队伍集合,宴之峋最后上的大巴,一个不经意的抬眸,对上罗茗狭长的眼睛,仿佛已经忘了在过道发生的不和谐对话,看他的眼神慈爱到像是在看自己的手术刀,成功将他看得心惊肉跳。
宴之峋努力摁下“他又发什么病”的困惑,装出波澜不惊的反应起身,拍拍前排小赵的肩膀,两个人换了座位,凝聚到后背的目光霎时变得幽怨。
一小时二十分钟后,大巴停在桐楼分院门口,医院给他们批了几天假,众人一下车,就呈鸟兽状散开,宴之峋一个人打车到了风南巷巷口,在那见到了穿得毛茸茸的言出。
言出更早注意到他,一蹦一跳地朝他挥手。
宴之峋快步走过去,抱起他,“你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