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宴之峋看穿了对方色厉内荏的本性,忽然觉得讽刺极了,连带着口吻都充满嘲弄意味,“我十八岁离开这个家去了B大后,突然有一天,我意识到我的时间其实早就被停留在了你第一次打我的时候,现在看来,被滞留在过去的人不止我一个。”
“您看着倒比我还要幼稚。”
“究竟怎么做到一言不合,就想通过暴力行为,宣泄自己的怒火?在您的世界里,是不是就不存在着理智这个词?”
“爷爷第一次打您是什么时候?过了十岁没有?还是说比我挨打的时间还要早?”
果不其然,宴瑞林脸色大变,复杂的情绪交替闪现,沉默许久的赵蓝心再度出声,“你第一次出轨是在我怀阿峋的时候,对方是一个比你小二十岁的大学生,你们在银座吃了晚饭,为了哄她,你们又去了黄浦江看夜景,你还替她拍很多张照片,你什么时候这么耐心哄过我呢?我记得有的,只不过全是你的虚情假意。”
宴瑞林不关心她的后半句话,只在意她提到的“第一次出轨”,是事实,他的表情被震惊占据,“你怎么知道?”
赵蓝心猜测他其实早就知道自己发现了他出轨,但不知道她居然从一开始就知道。
“你以为你藏得很好?我不是瞎子、聋子,也有嗅觉,能闻得到你身上的香水味,我只是没有说出口而已。”
赵蓝心闭了闭眼,从包里拿出一沓照片,“为了验证我的猜想,我去找人调查过,这里全都是你出轨的证据,那么——”
她的目光笔直地射了过去,“我们现在可以好好聊聊离婚的事情了吗?还有阿樾阿峋的以后。”
在赵蓝心说出这句后,言笑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离开了书房。
半小时后,她在花园见到了一前一后朝她走去的两个人,紧接着她朝赵蓝心递过去一颗糖,“这也是言出给的。”
嗓音又轻又淡,还有股懒洋洋的调,“第一颗糖恭喜你有勇气迈出第一步,这颗糖恭喜你成功脱离苦海,迎来新生。”
赵蓝心这次没有犹豫,接过,不怕疼似的,收紧了手,任由锋利的边角切磨着她细腻的肌肤。
宴之峋看她眼,上车后说:“妈,一会我先送你回酒店。”
赵蓝心没说好,“我想先去个地方。”
宴之峋手一顿,问去哪。
赵蓝心报出一串地址,宴之峋停滞的呼吸多维持了两秒,“是老太太说要见你?”
“你爸住院后,她联系过我几回,说要跟我聊聊。”
言笑在这时举手,“提问!”
宴之峋看她,“什么?”
“老太太是谁?”
“我奶奶。”
“哦。”虽然没见过,但她也不太感兴趣。
赵蓝心说:“阿峋,一会你把我放到路口,我打车过去。”
言笑抢在宴之峋之前说道:“别啊,一起呗,到时候再一起回来。”
赵蓝心还想说什么,宴之峋换到第一车道,打了转向灯后,干脆利落地甩了方向盘,赵蓝心只能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老太太平时睡得早,接到儿媳妇电话说要好好聊聊的电话后,硬是强迫自己下床,换上正装,在客厅等着。
她的大脑越来越清醒,短短几分钟,就构建出了无数体面且合情合理的劝慰,可不知道为什么,在见到赵蓝心的那一刻起,腹稿瞬间化为乌有。
自己这儿媳妇向来懦弱,脊背永远绷得笔直,不过所有人都知道,她的人格早就俯首低到了尘埃里。今晚这一面,好像有所不同,但老太太又说不上她到底哪里变了。
两人无言对视几秒,最后是老太太先打破的沉默:“怎么过来的?”
“阿峋送我来的。”
老太太视线往后越,没见到她这孙子,“怎么不进来?”
“他在花园等着。”赵蓝心挨着她坐下。
心照不宣的沉默过后,老太太低低唤了声,“好孩子。”
她至今没有指责过赵蓝心刺伤自己儿子的罪责,相反还一个劲恳求赵蓝心能够不计前嫌,原谅宴瑞林,在腹稿消失后,她也只能旧话重提,“你也别怪瑞林,男人嘛,总是这样的,那一刀就当让你们重新开始了。”
赵蓝心反问:“男人总是哪样?是出轨,还是家暴?”
老太太没想到向来柔柔弱弱的儿媳妇会毫不留情地戳穿这层遮羞布,说起讳莫如深的话题来,百无禁忌一般,她不由一愣,回过神后长长叹了声气,选择性跳过“出轨”的话题,将重心落到“家暴”上,“瑞林他爸还在的时候,瑞林和他两个哥哥也是这么过来的,可这不能表明他爸不爱他这三个孩子啊,爱之深,责之切,若不是他爸这样教育,哪会有他们现在的成就和地位呐。”
现在的成就和地位?
一个欠下巨额债务,还被削了腿筋,下半辈子只能活在轮椅上,一个因愚昧无知害死了自己的命,还有一个呢,确实一路顺风顺水,爬到了院长的地位,未来还可能坐上医药局高管位置,但这只是表面风光,归根结底,他不过就是烂人一个。
赵蓝心心里已经因这荒唐的一句话笑到不能自已,但她没表现出来,她的眉眼依旧低垂,仿佛挂着千斤重的忧愁,老太太想要去拉她的手,被她不着痕迹地躲开,许久轻声带出一个字音,“妈。”
赵蓝心一顿,改口道:“阿姨,我以前一直认为您说的都是对的,只有我能忍,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所以我一直都在忍,可是得来了什么?不过是他的变本加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