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开织坊,需要官府许可。我刚弄明白该如何写那文书,省了请先生的费用。”张贞娘略带骄傲,告诉她,“周娘子和锦儿出去看屋,如果价格合适,就回来跟我商量……”
吱呀一声,院门打开。两人听到重重的脚步声。
迎出去一看,周淑娘和锦儿双双进门,本来温婉贤淑的两个娘子,此时摆着两张臭脸。锦儿更是鼻翼抽搭,快哭了。
“娘子!”锦儿诉苦,“那牙人欺我们两个女流,临时提价,非要每天五百钱!一个小小济州府,敢跟东京城要一个价!——阮娘子,你信吗?”
锦儿看见阮晓露,没心思客气招呼,直接抱怨。
阮晓露噗的一声:“每天五百?那不是每个月十几贯?”
东京城她去过,经济火热,遍地投机,炒房的比比皆是。物价跟地方上相比,极其悬殊,远远超过现代“首都和地级市”的差距。
也就是现在没监管,才能让牙人肆意提价。
小小一个济州府,中介敢要东京城黄金地段的房价,明摆着欺负人家娘子没老公。
林冲走早了。
“本来按市价,一个月一两贯钱就够了。”周淑娘也是书香门第出身,算账算得清楚,“他们非说,里头的织机金贵,一定要额外收费,但我看那不过是寻常的提花机,也没什么了不起……”
“在东京到处都是。”张贞娘接话,“无妨。等家父钓鱼回来,请他去说。”
几个姑娘围成圈,用尽自己所知的粗鲁言辞,骂了一圈无商不奸。
锦儿忽道:“阮娘子,你嘴皮子利落,不如你先帮我们去说说?”
阮晓露为难。她会讲江湖腔,不会租房讲价啊!
但是万事都有个开头。连张贞娘这种闺秀都赶鸭子上架,去研究个体户开业文书了。她有什么可畏难的?
不就是个无良中介,还能比官兵大炮厉害?还能吃了她?
她挽过身边几个娘子,气势汹汹地闯出门。
“走。带我见识见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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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胖的牙人鼻孔朝天,对这个新搬来的救兵正眼不瞧。
“不是小人刁难你们。这屋子的屋主在东京开脚店,人家不缺钱,也瞧不上你们那点细水长流。每个月一两贯?还得雇人来回寄送契约文书,还得防着租客欠租,还得担心租客把房子给住坏了……这钱还不够费事的呢!你们想省钱,也得体谅体谅人家不是?您不租,有的是富贵人家租用。娘子们慢走,小人还得去收账呢。”
锦儿朝阮晓露挤眉弄眼。看见了吧,就是这么讨厌!
其实一两贯在生活中也不是小钱,足够小门小户一个月的嚼用。但在无良房产中介口中,就成了蚊子腿肉,一番舌灿莲花的企业级PUA下来,反倒让客户自我反省,觉得是不是自己太抠门了,不适合进入这个高大上的产业。
别处倒是也有合适的房源,但张贞娘和周淑娘两个家庭妇女,一直以来都习惯在家劳作。就算另租房,也希望是抬腿就到,不考虑每天长距离通勤。
两条街以内,适合开纺织作坊的空屋,目前只这一间。而且里头织机都是现成的,空手进去就能开工。
偏偏这屋子是个“独家房源”,屋主远在东京,把这房子全权托付给做牙人的亲戚打理,或租或卖,能有点额外收入。这亲戚也不客气,一 家老小都住进去了,美其名曰“帮忙看屋”。如今有人来租,牙人当然不想搬走,又要亲戚那面子好看,这才高价刁难。
阮晓露弄明白前因后果,恍然大悟:“原来是屋主怕麻烦。——那要是有人把这屋子买下来,一劳永逸,也省得人家惦记,你也能挣点佣金,是不是?”
那牙人笑道:“这位娘子见得极明。要是有人肯出个几十贯钱来,直接拿下,岂不是皆大欢喜!没奈何,咱济州穷酸多,没那么多有钱人哇……”
这话有点夹枪带棒。锦儿急了:“说谁穷酸?”
随后又红了眼圈。当年在东京城,官人拿着朝廷高薪,几百贯的积蓄信手拈来。如今生活虽然安稳,到底清贫许多,连个小小牙人都敢挤兑她们。
张贞娘拉她:“走吧,不跟人口舌。”
阮晓露却来了兴致,问:“几十贯钱?到底是几十呀?二十跟九十可差得多了。你二十贯卖我个屋子好不好?”
牙人本是随口一说,被她话赶话,愣了一下,才笑道:“六十贯现钱结付,我就卖!”
瞧这几个娘子衣着简朴,头上钗环也都是寻常样式,几贯钱的房租还叽叽歪歪,绝非富贵人家。
六十贯?也就做做梦,她们要是拿得出来,也不用这么斤斤计较了。
所以这牙人安心放大话。
阮晓露也跟着放大话:“这可是你说的。我现在就回老家凑钱去,你等着……”
牙人让小厮收拾茶水,笑着送客:“好好,俺等着,等娘子凑出六十贯,这屋子我给你留着!”
阮晓露就等这句话。当啷一声,众人眼前一花,桌上扣了一锭巨型大银。
“五十两,十足成色,你占便宜了!写契书吧!”
那牙人瞬间傻眼,弯腰摸摸那银子,不是纸糊的。
真大啊,他见过十两、二十两……最多二十五两的银锭,没见过五十两。
看这姑娘一身布衣,也没个从人,好像随随便便出个门,怎么可能怀揣巨款?这钱哪里变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