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却明白了,刀尖指地,附耳道:“应该是来搜捕那些逃脱灶户的。”
那海边盐村惨遭劫掠屠杀,想来灶户也不肯坐以待毙,还是逃出了一些人。貂皮哥得知,卷土重来,带人搜捕。
因为只是对付百姓,所以貂皮哥只带了几十轻骑。远远看到一群人,一艘船,以为是灶户带着盐要跑,因此策马过来截击。
如果碰上真正的女真重骑兵作战部队,使团现在凶多吉少。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貂皮哥他们碰到的是毫无抵抗能力的百姓,此时大约也已经开始屠杀,不会耐心听他们讲话。己方队友奋力抵抗,打出了风格水平,才换来了女真人的一点点耐心。
阮晓露拉过段景住,嘱咐:“态度好一点,问问这位将军姓甚名谁,说点好听的,阁下力拔山兮气盖世,一马当先勇冠三军气吞山河……然后按照咱们说好的,再讲一遍咱们的身份——宋国商贾,沾亲带故,都是一个村里的。海难漂流至此,跟我们做生意大大的有利可图……”
这帮女真兵马看来劫掠成性,跟绿林悍匪一个作风。要让他们放弃当场杀人劫财的想法,就必须说服他们,己方拥有的资源并不在身边。
段景住忙道:“娘娘别急,小人一句一句说。”
然后冲那貂皮哥行了个礼,斟酌措辞,慢慢说了几句契丹话。
段景住跟女真人打了一会儿交道,发现自己脑袋还在,皮也没被剥,手脚也没被砍,总算放松一点,语言能力也大幅回升,译了个八九不离十。
当然诗词成语译不出来,但他也听惯了契丹官僚互相吹捧的话,于是换成诸如“您的气魄像天边飞翔的海东青”、“您的力量好似林中的猛虎”,夸得一气呵成。
貂皮哥哈哈大笑,胡须颤动,也回了长长的一大段。
阮晓露和周围同伴都暗喜。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还好大家现在的身份是平民,不是宋使,吹几句彩虹屁不算有损国格。
段景住却暗自发愁。这貂皮哥说的前半段话,大意是这样的:我见过宋人的仕女画,画中女子都瘦弱如柳,一捏就折;今日第一次见到宋人女子,却似母狼一般健壮火辣,真是开眼界啊。
段景住眼皮剧跳,用力抓头发,薅下自己几根金毛,决定“留中不发”,把这段略过。
只翻译正经话:“娘娘,此处是苏州青泥洼,这个两山间的出海口叫做旅顺口。这位将军复姓完颜,叫做完颜七郎。他身边这几位是他兄弟,叫做完颜十三郎,完颜十四郎、完颜十九郎……带的是自己部族的忠诚亲随……”
“等等,”阮晓露大奇,“他们真叫这个?”
段景住目光躲闪,信誓旦旦:“这就是他们的名字。”
李俊推推阮晓露,低声道:“怎么跟你家一个风格?”
阮晓露盯着那一脑袋金毛,咬牙。
拉倒吧,她心说,人家女真人也有名字的!你整个数字军团你糊弄谁?
——不过以段景住的女真话水平,要想信达雅地翻译出那几十个完颜,也实在是强人所难。他多年做买卖,对数字方面的词汇稍微熟练一些,能急中生智,以排行代替人名,已经算他机灵。
算了算了。段景住就算问出对方真名,她也记不住。
阮晓露于是难得糊涂,又道:“介绍一下我们几个。”
这位“完颜七郎”显然没见过宋人,毫不掩饰好奇,一个一个盯着看过去,丝毫不在乎失礼。
介绍到阮晓露、顾大嫂等女眷,他就回头看部下,意味深长的笑。介绍到宋江、李俊等男人,他就呲牙瞪眼,攥拳鼓肌,仿佛一定要在雄性荷尔蒙上压对方一头。
凌振颇为不悦,低声道:“他把咱们当猴。”
完颜七郎怒吼一句。
段景住一个哆嗦,小声说:“大家有什么话,可以通过小人来翻译,不要擅自议论,他听不懂。”
李俊对凌振笑道:“你不也把他们当猴?彼此彼此。”
完全不理会完颜七的要求。
我们只是礼貌,不是怕你,也不会对你百依百顺。
宋江忍不住提醒:“狄虏之辈崇尚强者,怕是只有打败他们,才能得到他们尊重。”
“跟绿林一个规矩。”阮晓露幽幽道,“问题是他们人多,咱打不过啊。”
更准确地讲,双方人数虽差不多,但己方大多是寻常水手,能打的不到十人;而对方个个都骁勇善战,刀弓在手,以一当十,战斗力至少在东北大区稳排第一。
此时段景住手指着她,介绍了几句。阮晓露从中听出自己的姓,以及“山东”的字眼。
完颜七瞅着这个红润健康的异国姑娘,上下打量一通,扫一眼她的腰身大腿。
段景住脸色一白,糊弄不过去,只好照实译:“娘娘,他……他问你可曾婚配。”
己方众人大怒。几个盐匪当即破口大骂。
果然男人最懂男人。跨越民族,跨越语言,这龌龊心态一看便知。
如果这盘靓条顺的宋国姑娘是谁的妻室,这完颜七郎也许还会客气点;如果不是……
阮晓露马上做个手势,让大家别置气。
心里飞速盘算:看来 女真人里女性地位也不甚高,单身的姑娘就像无主的土地,谁抢到算谁的。
她当然可以当场捉婿,给自己找个临时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