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沙门岛地处偏僻,活人罕至,这事不会传得太开。就算有人弹劾,也是弹劾张叔夜一个人,跟自己没关系。
往好了想,这种“江湖奇人受命出山参与国家大事”的情节,以前是传奇史书里才能看到的桥段,说不定能成一席佳话。
时代变了,各种刷新三观的大事层出不穷。大宋官民心中的道德准绳,也在悄悄地摇摆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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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大嫂看了一会儿海景,觉得和去年大同小异。眼看孙立又巡逻过来,不想跟他照面,躲进小小的后舱里烤火。
“啧,这官升的,够神气。”
孙立是她大伯,自从当了军官,就张口国家,闭口体制,跟顾大嫂孙新这对流氓夫妻越来越玩不到一块。去年盐帮和梁山兵马大闹登州,本以为孙立会被拉下水,一起落草为寇,没想到人家不仅把自己摘了出去,而且官越升越高,顾大嫂不屑之余,也有点眼红。
为啥这孙立升任的是登州防御使,不是济州防御使?为啥这梁山泊非要落在济州,不在登州?
保护`伞虽大,罩不到自己头上,等于没有!
可恼啊可恼!她见着孙立就不想搭理。
顾大嫂和阮晓露闲话两句,心神不宁,透过舷窗缝儿看着远处,叹道:“沙门岛上冤魂多,这些当官的大概不知。我现在就觉得全身凉飕飕的。”
“那是火盆没炭了。”阮晓露回想当初一船丧尸的惨状,也有点背后发凉,道,“姐,任务没开始呢,别扰乱军心。”
顾大嫂哈哈一笑:“我不是要扮萨满么?这叫提前入戏。”
云层中逸出一缕日光。瞭望水手报称:“预备停靠沙门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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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船靠近码头。张叔夜自内舱传令,告诉水手:“上次囚犯暴动,对这码头多有损坏。你们停船须得格外小心,必要时先放出小艇……”
几个水手看了一番,却道:“大人,这码头修得好好的,没坏啊。”
不仅码头新修,码头边甚至有个简陋船坞,里头停了几艘破烂渔船。码头连陆地半里外,原本该是废弃监牢的位置,此时明显有人居住,门口堆了柴垛,晾着衣裤和鱼虾。
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盐池,有人忙碌煮盐,有人在修缮房屋,有人在打磨农具……
远远的看不清这群人来历,但见男女老少都有。这群人见到大型官船靠岸,立刻如惊弓之鸟,慌了起来。有人当当敲锣,十几个大汉围拢岸边,提着大刀弓箭,闹哄哄的准备迎敌。
张叔夜听闻汇报,三两步跑上甲板,一看这架势,也怔住了。
“海盗?”
一年多的工夫。这岛已经被海盗占据了?
怎么没见登州府汇报呢?他去信询问的时候,那府尹信誓旦旦,一口咬定这岛还荒着!
张叔夜不及细思,马上命令:“按照预案,准备迎敌。孙将军!”
锣声敲响,一船人立即警戒。没想到此行如此多舛,没看见胡人一根毛,先跟海盗对了线。
一排弓弩架起来,随时准备清场。
阮晓露远远看到那群“海盗”的面貌,又看看那简陋的煮盐池,忽然大喊:“先别打!我可能认识这些人。”
第252章
阮晓露不由分说, 拣出个白旗挥一挥,然后令水手解一艘小船。
“让俺过去探探虚实。”
先前嫌她躺地上那个中书舍人皱了眉头。江湖女子果然莽撞,这么积极爱表现, 跟这满船的官兵抢头功。
但大家眼下是一个队伍里的人,还是好心提醒:“姑娘休要鲁莽。你若遇险, 官兵可来不及去救你。”
阮晓露早跳下去了。
岛上居民见有人孤身前来, 开始不明其意,准备朝她放箭。一个上了年纪的妇女呼喝几声, 众人才暂时收了弓,码头上架了几把刀, 生气勃勃地等着。
小艇越来越近, 艇上的人只凭一把橹, 摇得灵活飞快。岛上人见了她的本事, 不约而同显出警惕之色。
阮晓露跳上码头, 将这群男女老少大汉略扫一扫, 没有熟面孔。
“盐帮招新人了?”她试探笑道, “没听李大哥跟俺说啊。”
顶头一群大汉面面相觑。有人持刀走近两步, 问:“你是谁?”
阮晓露听他们口音陌生,微觉不妙。万一对方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海盗,那自己只能转身跳海逃走, 性命倒是无忧,可要在满船官兵眼皮底下出糗, 以后想躺着晒太阳都没底气。
她再道:“赤须龙费保,卷毛虎倪云,嗯……还有一位造船的孟师傅……你们都不认识?”
接连说了几个盐帮登州分部的骨干, 意图套个近乎。可面前的居民一脸茫然,神色愈发不善。
那年长的妇人站出来问:“你后面船里, 是哪国的官兵?来干什么的?”
这妇人就是刚才阻止了几个年轻壮汉朝阮晓露放箭的,看样子似是这群人中德高望重的一位。她衣衫褴褛,手足关节黢黑,因常年劳作暴晒而面容垂坠,说话时眼珠转得很快,好像时时在观察周围情况。
阮晓露想了想,问:“你们是灶户?在这里煮盐多久了?我看大家手上都有烫伤和老茧。”
众居民听她说出“灶户”二字,神色都微有变化。
煮盐的灶户居于沿海,平素劳动任务繁重,极少离开产盐区。内陆的寻常军民百姓,随便拉一个人问,十有八九不知盐是如何来的,不知“灶户”是干什么的,更别提通过的外貌来判断谁是灶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