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枇杷峰走的路被雨水泡得泥泞,竹篓里的还魂草却越发精神,叶片舒展开来,在雨里泛着莹润的光。小黑蛇趴在赵文海的肩头,鼻子不停抽动,显然闻到了熟悉的气息——是父亲和旧小黑蛇的坟就在前面的缓坡上,半年前种下的还魂草已经长成了片小小的丛,嫩绿色的芽尖顶着雨珠,像撒在坟头的碎星。
墓碑是赵文海亲手凿的,青石板上的“赵山之墓”四个字已经被雨水磨得发亮,旁边用小字刻着“爱蛇小黑伴葬”,蛇的图案是用指甲划的,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认真。他蹲下身时,发现碑前的石台上,摆着个小小的陶碗,里面盛着半碗枇杷蜜——是牛爱花留下的,碗沿还沾着根蛇蜕的碎片,是旧小黑蛇的,边缘缺了个小口。
“老爹,我来看你了。”赵文海的指尖抚过“赵山”二字,石板的凉意里带着丝微不可察的温,“爱花当上茅山首领的事,你肯定知道了——她写信说,掌门夸她‘阴阳眼比奶奶还灵’。”他从竹篓里拿出牛爱花的信,这封是专门写给父亲的,字迹比给文海的工整许多:“赵伯伯,我在茅山看到奶奶的画像了,她和文海娘一样,都爱穿蓝布衫……”
雨落在信纸上,晕开了“蓝布衫”三个字,像母亲腐尸身上的水渍。赵文海想起父亲信里的话:“要是没这山海墓,你在院里摘枇杷,我在书房修罗盘。”他将带来的还魂草种在坟旁的泥土里,根须刚碰到土,就冒出细小的白芽——是父亲的气息在滋养它们,就像他生前总在枇杷树下浇花那样。
小黑蛇突然对着坟后的枇杷树“嘶嘶”叫。树腰的位置挂着个小小的竹篮,里面装着些干燥的艾草——是武北派人送来的,附了张字条:“山墓的香灰能养草,混着艾草埋在坟前,能挡潮气。”竹篮的提手用红绳缠着,是母亲绣道袍剩下的线,在雨里泛着浅金。
“老爹,牧灵人说山墓的尸脉很稳。”赵文海将艾草和香灰混在一起,撒在还魂草的根部,“他们每月都会来给你捎长虫山的泉水,说‘赵老哥爱喝这口’。”他突然想起父亲在阴阳桥被水粽子拖走时的眼神,不是恐惧,是释然——原来他早就知道,会有人带着念想,把他没走完的路走下去。
雨停时,阳光突然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坟前的还魂草上。嫩芽的尖顶顶着颗雨珠,在光里折射出彩虹,像父亲笑着的眼睛。结界外传来小黑蛇的“嘶嘶”声,是新养的那只,不知什么时候溜出了竹篓,嘴里叼着片枇杷叶,小心翼翼地放在墓碑前,叶片的脉络刚好盖住“山”字的最后一笔,像在给父亲的名字画个温柔的句号。
赵文海刚要起身,突然发现还魂草的根部,有个小小的东西在动。是只七星瓢虫,背着红色的壳,正顺着草茎往上爬——是吴文杰纸扎店的常客,去年总停在他的浆糊罐上,如今竟循着气息找到了这里。
离开鬼村时,赵文海关上结界的瞬间,看到彭老二坟前的菖蒲突然开了朵细小的白花。花瓣在风里轻轻颤动。老胡头的蓑衣还挂在槐树上,上面沾着的枇杷糕碎屑,引来几只蚂蚁,正齐心协力地往树洞里搬。
小黑蛇趴在他的肩头,尾巴卷着那片枇杷叶,叶片的边缘已经被雨泡软,却依然带着枇杷树的清香。
第52章 :来自茅山的信
枇杷熟了的时节,湘江镇总飘着甜香。赵文海刚把最后一筐枇杷搬进博物馆,就看到老胡头举着个青布包站在门口,布角绣着朵小小的桃花——是茅山派的标记,牛爱花说过“掌门给弟子的信,都用这种布包”。
“今早邮差送来的,说是从茅山加急寄的。”老胡头的手指在布包上蹭了蹭,沾着的枇杷汁在布上晕开个浅黄的圈,“我闻着有朱砂味,是不是那丫头又给你带符咒了?”他的笑眼里藏着了然,像看着自家孩子盼信的模样。
赵文海接过布包时,指尖触到里面的硬物——不是符咒,是片薄薄的东西,边缘带着锯齿。他走到书房拆开时,片红枫叶从布包里滑出来,落在紫檀木桌上,发出“啪”的轻响,像枚小小的火炭。枫叶的背面用朱砂画着个简单的符咒,是茅山派的“平安符”,边角还沾着点墨痕,显然是刚从藏经阁的书页里夹出来的。
“是牛丫头的笔迹。”他摸着枫叶上的齿痕,深浅不一,像被什么东西啃过——突然想起山墓养尸池的场景,
牛爱花为了救小黑蛇,用牙齿咬开装桂花糖的纸包,齿痕也是这样歪歪扭扭的。布包里的信纸叠得方方正正,展开时带着淡淡的檀香,是茅山藏经阁特有的味道,混着些微不可察的还魂草气息。
信纸上的字迹比在湘江镇时工整了许多,却依然带着点潦草的尾钩,像她甩缚灵绳时的弧度。朱砂在纸页上洇出细小的红点,在“夺灵人”三个字周围晕成淡淡的圈,像在强调这个名字:
“文海:
藏经阁的木梯比想象中陡。我昨天爬到顶层找《茅山符法》时,发现梁上藏着个旧木箱,锁是奶奶当年用的‘桃花锁’——你肯定记得,就是她给你编桃木剑时用的那种。箱子里有本《夺灵人秘录》,纸页都快烂了,却在第37页记着牛兰山爷爷的事。
他不是天生坏种。秘录说‘牛承业(兰山爷爷的名字)本是海墓守墓人,民国二十三年被血粽子抓伤,血毒侵心后才开始抢灵核’。下面还画着他的画像,眉眼间和兰山有七分像,却在嘴角带着笑,不像会害人的样子。
我突然想起爷爷说的‘你奶奶总给牛承业送还魂草’。原来奶奶不是可怜他,是在帮他压制血毒。秘录里夹着半张药方,是‘还魂草配菖蒲,可缓血毒攻心’,笔迹和奶奶的桃木簪拓片一模一样——他们当年是想救他的,只是没来得及。
藏经阁的老道长说‘血毒能蚀心,却蚀不了真正的善’。他指给我看秘录的夹缝,里面有块干硬的桂花糖,用油纸包着,纸上写着‘给爱花留’——是兰山爷爷的字,原来他以前总给我糖吃,不是假的。
你寄来的还魂草汁我用了。涂在手腕的旧伤上,能看到淡淡的绿光,老道长说‘这是殷家血脉的力量,和茅山术最合’。我把剩下的半瓶埋在藏经阁的银杏树下,等秋天结果了,就给你寄些银杏果,据说能安神。
对了,小黑蛇还好吗?我在茅山看到条和它长得很像的蛇,总趴在炼丹炉旁,像在等谁。老道长说‘蛇有灵性,能认主的气息’,说不定它是来给小黑蛇报信的。
镇上的枇杷该熟了吧?记得给彭老二他们坟前放两个,文杰哥以前总抢我的枇杷吃,现在该换我给他留了。
爱花
(附:枫叶是藏经阁门口的,红得像火,比湘江镇的晚霞好看)”
信纸的边缘有个小小的牙印,和枫叶上的齿痕完全吻合——是牛爱花读信时下意识咬的,像小时候拿到糖时的样子。赵文海的指尖在“桂花糖”三个字上顿了顿,突然想起海墓水牢的场景,牛爱花对着牛兰山的尸体说“我爷爷以前总给我糖吃”,当时她的眼里没有恨,只有茫然,如今这份茫然终于被释然取代。
“原来如此。”他轻声说,小黑蛇突然从竹篓里钻出来,尾巴在“糖”字上扫了扫,蛇鳞的磷光在字上泛出微光。这蛇的食盆里,至今还放着赵文海做的桂花糖,是按牛爱花的方子熬的,每次喂食时,它总会先把糖舔干净——像在回忆山墓里那个塞糖给它的姑娘。
窗外的枇杷树突然“哗啦”响了一声。赵文海抬头时,看到颗熟透的枇杷落在青石板上,裂开的果肉里淌出金黄的汁,像块融化的蜜。老胡头的声音从院外传来:“文海!摘两筐熟的,我给吴文杰他娘送去,说‘是爱花丫头惦记的’!”
他走到院里摘枇杷时,指尖在最饱满的那颗果子上停了停。果皮上还沾着晨露,阳光透过果肉,能看到里面细密的纹路,像牛爱花信里的字迹。赵文海突然想给她回信,不是说夺灵人的事,是说些寻常话——枇杷的甜度,小黑蛇的新把戏,老胡头又做了什么新糕点。
回到书房时,他从笔筒里抽出支新毛笔,是用长虫山的狼毫做的,笔杆上刻着“湘江”二字。砚台里的墨汁是新研的,加了点枇杷花蜜,在阳光下泛着浅金,是父亲教他的法子“写信给在意的人,墨里要加甜”。
信纸用的是博物馆自制的草纸,和父亲寄给母亲的那种一样,边缘留着草茎。赵文海的笔尖刚触到纸面,就看到小黑蛇叼来片枇杷叶,放在信纸旁,叶片的脉络刚好能当尺子,让字迹不会写歪。
“爱花:
镇上的枇杷熟了。老胡头说比去年甜,我尝了尝,确实——尤其是树腰那枝,被阳光晒得最透,汁水能顺着指尖往下淌,像你去年泡的枇杷蜜水。
我给彭老二他们坟前放了三个,用竹篮装着,下面垫了艾草,是武北送来的那种,能防蚂蚁。吴文杰他娘看到时,眼泪掉在枇杷上,说‘文杰小时候总偷摘这树的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