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海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突然想起母亲腐尸在海墓说的“我吞了它”,想起她掌心的绿汁能中和血毒——原来那不是单纯的血脉之力,是茅山术的净化之力与殷家血脉的压制力,在她体内形成了完美的循环,这才让她能与血毒共生二十五年。
“难怪她能净化血毒。”他的指尖捏着道袍碎片,绸缎的纤维里还沾着点枇杷花蜜的甜香,“是茅山术的净化,加上殷家血脉的压制,两种力量缺一不可。”
武北突然从竹篓里拿出个陶罐,放在书桌上。罐口的软木塞一打开,就飘出股熟悉的味道——是山墓聚灵殿的青铜鼎香,混着淡淡的还魂草气息。“这是从主棺旁的香炉里刮的香灰,能感应尸脉。”他倒出些香灰在掌心,香灰遇到空气,竟凝成个小小的山形,“山墓的活俑都成了普通尸骨,香灰不会再变颜色了。”
赵文海看着香灰在他掌心慢慢散开,突然想起父亲信里的话:“守的不是墓,是念想。”他转身从博古架上取下个青瓷瓶,里面装着海墓的淤泥,是母亲腐尸消散的地方:“海墓的水粽子也沉了,这淤泥里的血毒,用还魂草汁泡过三次,已经能养花了。”
两人站在枇杷树下交换信物时,花瓣刚好落在陶罐和青瓷瓶上。武北的山墓香灰与赵文海的海墓淤泥,在晨光里泛着相似的微光,像两颗被岁月打磨过的星辰。
“以后山墓归我们守。”武北的手指在玄铁令牌上摩挲,令牌背面的山海墓地图,山墓的位置已经用朱砂填满,“牧灵人会轮流在聚灵殿值守,每月初一用香灰检测尸脉,有异动就摇响铜铃。”
他将令牌举到赵文海面前,令牌的“守”字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这令牌你留着。海墓要是有动静,就用它敲三下长虫山的望夫石,石缝里的铜铃能传到山墓,我们半个时辰就能到。”
赵文海接过令牌时,指腹被边缘的磨损硌了下。那里的纹路和武青木牌的缺口依旧严丝合缝,像道永远不会愈合的伤疤,提醒着他们守护的代价。他转身从厨房端来个陶罐,里面是新酿的枇杷蜜,蜜面上还浮着层金黄的泡沫:“这是漓……我母亲最爱喝的。”
他用竹勺舀了些蜜在武北的茶杯里,蜜液顺着勺壁往下淌,在杯底凝成朵小小的枇杷花。“她总说‘枇杷蜜能中和尸气’,每次父亲从山墓回来,她都会冲杯蜜水。”茶杯的边缘有个细
小的缺口,是母亲当年不小心摔的,却被父亲用金箔补得严丝合缝,像在守护这份温柔。
武北喝了口蜜水,喉结滚动着,突然放下茶杯,对着枇杷树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三个牧灵人也跟着鞠躬,斗笠的边缘几乎碰到青石板:“替我们谢谢殷漓前辈。山墓的香灰里,我们闻到了还魂草的味道,是她净化了最后残留的尸毒。”
赵文海的眼眶有些发热。他想起母亲腐尸在海墓化作的绿点,想起父亲信里的“种棵枇杷树”,突然明白所谓“两派的约定”,从来不是冰冷的协议,是带着前人的守护,继续把这条路走下去。
武北离开时,把那罐香灰留在了书房。“香灰里混了还魂草的粉末,能当墨用。”他指着《十二位风水秘术》的空白页,“以后记尸脉变化,用这个写,能镇纸。”三个牧灵人背着竹篓往巷口走,竹篓里的桃木剑偶尔碰撞,发出“叮叮”的轻响,像在和博物馆告别。
赵文海站在枇杷树下,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长虫山的方向。武北的斗笠边缘还沾着片枇杷花瓣,像带着湘江镇的印记。他低头看了看掌心的玄铁令牌,令牌背面的海墓空缺处,绿痕又深了些,像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回到书房时,小黑蛇正趴在香灰罐旁打盹,尾巴扫过罐口,香灰被扬起细尘,在空中凝成个小小的符咒——是母亲道袍上的“净身符”,与牛爱花留下的《阴阳眼用法》封面上的符咒一模一样。
赵文海突然想起牛爱花临走时说的“夺灵人余党在湘西”。他将玄铁令牌挂在密室门口,与父亲的《十二位风水秘术》并排,令牌的“守”字刚好对着书页上的“茅山符咒”批注,像在确认某种联系。
夕阳落在书桌上时,香灰罐里的粉末突然泛起微光。赵文海用指尖沾了点香灰,在《十二位风水秘术》的最后一页写下:“山墓安,海墓宁,两派共守,念想永存。”字迹旁边,他画了半朵枇杷花,另一半的位置空着。
第51章 :清明的雨
清明的雨是从凌晨开始下的。赵文海背着竹篓出门时,博物馆的青石板已经被浸得发亮,竹篓里的还魂草沾着晨露,叶片卷成小小的筒,像在保护里面的嫩芽——这是枇杷峰那丛新长的,根须缠着父亲玉佩的红绳,带着淡淡的暖意。
小黑蛇蜷在他的肩头,尾巴偶尔扫过斗笠的边缘,溅起的雨珠落在蛇鳞上,凝成细小的银粒。这蛇比半年前长大了半圈,却依然爱往竹篓里钻,仿佛还能闻到旧主的气息。赵文海的指尖在蛇头上轻轻按了按,那里的鳞片有个细小的缺口——是海墓自爆时留下的,如今成了辨认它的标记。
“去看彭老二他们。”他对着蛇耳轻声说,竹篓里的还魂草突然舒展了些,像是在回应。怡江鬼村的方向飘来层淡灰色的雾,与雨帘混在一起,在长虫山的山坳里凝成道模糊的屏障,那是牧灵人设的结界,半年来从未松动过。
走到鬼村口的老槐树下时,雨势突然大了些。结界的淡金光在雨里泛着涟漪,像块被打湿的琥珀,能看到里面隐约的坟包轮廓——彭老二和吴文杰就葬在最靠近槐树的地方,坟前的土堆还很新,是赵文海用山墓的净土培的,据说能让亡魂睡得安稳。
“文海小子,等等!”老胡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披着蓑衣,手里举着个油纸包,“给你加了两串纸钱,是吴文杰他娘托我烧的,说‘文杰最爱吃你家的枇杷糕’。”油纸包的角落还沾着点面粉,是刚从蒸笼里拿出来的,带着淡淡的麦香。
赵文海关上竹篓时,听到结界里传来“沙沙”的声响。不是雨声,是纸钱被风吹动的声音,显然有人比他先到。老胡头往结界里指了指:“今早我来送祭品,看到个穿青布衫的姑娘往坟前放菖蒲,背影像极了牛丫头。”
结界的入口在老槐树的树洞里,武北临走时留了块玄铁令牌,嵌在树洞深处,雨打在上面发出“叮叮”的脆响。赵文海将手掌按在令牌上,淡金光突然泛起涟漪,在他面前打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里面飘出的气息带着菖蒲的清香——果然是牛爱花的手笔,她总说“菖蒲能驱邪,让他们走得干净”。
彭老二的坟前,束新鲜的菖蒲插在瓦罐里,叶片上的雨珠还在往下淌,落在坟头的野菊上。赵文海认得瓦罐——是吴文杰纸扎店的装浆糊罐,罐口还沾着点红纸的碎屑,是去年扎“镇邪符”时蹭的。他蹲下身,将竹篓里的还魂草摆在菖蒲旁边,两种草的叶片轻轻触碰,竟在雨里泛出淡绿色的光。
“彭大哥,吴先生。”他用指尖拨去坟头的落叶,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他们,“爱花在茅山当上首领了,她说下个月带新做的纸人来看你们——是用长虫山的桑皮纸做的,比以前的结实。”竹篓里的纸钱被他一张张铺开,上面用朱砂画着小小的符咒,是牛爱花留下的《阴阳眼用法》里的“往生符”,据说能让亡魂少受些苦。
小黑蛇突然从竹篓里窜出来,对着吴文杰的坟“嘶嘶”叫了两声。坟前的泥土里,露出半截褪色的纸人胳膊,是半年前下葬时一起埋下的,如今纸浆已经和泥土融为一体,却在蛇叫时微微颤动,像在回应。赵文海突然想起吴文杰在海墓说的“我这纸人能挡三刀”,原来他连死后的念想,都带着股不服输的劲儿。
雨丝穿过结界的光,在纸钱
上织成细密的网。赵文海掏出牛爱花的信,信纸被油纸包得严严实实,边角却还是沾了点湿气,晕开了“夺灵人”三个字的边缘。“妞妞说湘西的余党在找‘还魂草田’。”他把信放在坟头的石板上,让雨丝慢慢打湿纸面,“她说用你教的‘七星步’就能对付,我练了三个月,已经能走完整套了。”
去年吴文杰教他“七星步”时,就在这棵老槐树下,用树枝在地上画着星图:“这步要踩着‘破军’位,能避开尸爪;这步要落‘文曲’位,能稳住心神。”当时彭老二还在旁边笑:“文海小子学不会,不如跟我练‘蛮力破邪’,一锄头下去什么都解决了。”如今星图的痕迹早就被雨水冲没,可脚步的记忆却刻在了骨头里。
小黑蛇叼来片枇杷叶,盖在信纸上,像是在保护字迹。赵文海突然想起父亲信里的话:“守的不是墓,是念想。”他将带来的枇杷糕掰成小块,撒在坟前的泥土里——是老胡头按吴文杰娘的方子做的,放了桂花糖,甜得能盖过雨的清苦。
离开鬼村时,结界的淡金光突然亮了些。赵文海回头望了一眼,彭老二坟前的菖蒲在雨里轻轻摇晃,叶片的影子落在吴文杰的坟头,像两人并肩站着的样子。他突然明白牛爱花为什么总说“菖蒲能让他们走得干净”——不是驱邪,是让生者知道,他们以另一种方式陪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