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你当时被派去的精神病院是哪一家?”
“汉东路医院。”
通话结束,潘阳立刻给袁晴致电。电话在等待片刻后被接通。
“袁晴,我想到一个凶手可能去过的地方,你现在有空跟我一起去吗?”
“什么地方?”
“汉东路医院,锡安第二精神病医院。”
此时,无名也凑在袁晴的手机上倾听。当他听到“精神病医院”五个字时,他说道:“这次找对了。”
袁晴快速答应潘阳,两人约好半个小时后在医院门口碰面。电话结束,袁晴看向无名道:“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无名的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袁晴,我们找到了!我看到了刚刚那个穿着世联保洁雨衣的男人的灵魂,他的灵魂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什么样的成年人灵魂会停留在少年时代?”
“精神病人。”袁晴回答,此刻她(也)想起了昨天走访的那个洗碗女工。
*
汉东路三七八号,一栋灰白色的六层建筑沉默地矗立在铁栅栏后,“锡安第二精神病医院”的铜牌在路灯下泛着冷光。老锡安人都管这儿叫“汉东路医院”,就像管刑场叫“靶场”一样,带着点讳莫如深的默契。
这是一所强制性收容精神病医院,病房的窗户焊着拇指粗的铁条,偶尔有影子从后面晃过,快得让人疑心是错觉。门口的保安亭里,老李头二十年来见惯了各式各样的“麻烦”——有用牙刷捅穿病友喉咙的会计,把病友耳朵当蘑菇采摘的园艺师,还有那个总在凌晨三点背诵《刑法》全文的前法官。救护车拉来的新病人往往捆得像粽子,白大褂们称之为“快递到了”,有时这些“快递”还会带着判决书来,在病历扉页上,血红印章盖着“具有严重人身危险性”的字样。
袁晴怎么都想不到,当时她随口跟无名提了一嘴去精神病院看看精神病人的灵魂,没想到真的实现了。不过,由于她是夜晚前来,病人都已经睡下,大厅里十分安静。
在保安老李头的帮助下,潘阳和袁晴很快和医院值班的秦医生碰面了。潘阳说明来意,提出要求:他要查看医院最近三个月出院的病人名单,名单上要有入院的确切时间。
秦医生获悉警方意图后,快速打了几通电话,然后走进一间办公室,在一台电脑上操作了一番,最后拉出一份名单,打印出来,递给潘阳。
名单上总共有三十三个名字,后面跟着详细的病因和出入院时间。潘阳、袁晴还有无名一起在名单上查找入院时间为二〇〇八年的病人。最后无名眼睛最亮,大声说道:“倒数第三个!”
袁晴立刻跳到倒数第三个病人,他的入院时间为二〇〇八年九月八日,那正是父亲牺牲后第二个月。而整张表上,有且仅有他入院时间在二〇〇八年,他的名字叫——
“谢飞。”潘阳报了出来。
谢飞被诊断的精神疾病为人格与行为障碍,并伴有轻度精神发育迟缓、躁郁症和迫害妄想症。具体表现为缺乏共情、具有反社会人格、无罪恶感。早期入院期间,他随身携带一张折叠纸,仿佛护身符一般,并声称那是一把刀。
谢飞的治疗史可谓相当坎坷。在他二十二岁那年,由其母亲以伤人为由非自愿送入医院接受治疗。在治疗期间,他多次表现出抗拒和暴力行为。经过七年的治疗,他的病情有所改善,尽管谢飞母亲——谢飞唯一的法定监护人——最初拒绝让他出院,但在院方与其母亲进行了多轮沟通后还是同意了他出院的请求。然而,出院后仅一个月,谢飞又因伤人被重新送回医院,再次接受了长达七年的治疗。
就在这次治疗接近尾声,院方正与谢飞母亲商讨出院事宜的一周后,谢飞的母亲不幸去世,且她没有兄弟姐妹,导致谢飞的监护人出现空缺。谢飞本人希望出院,但由于缺乏监护人,他不得不继续留在医院。直到民政部门成为他的新监护人,并经过与院方、患者的多方沟通评估以及各项审批流程——这些流程与评估花费了长达三年的时间——,谢飞才最终满足了医院的出院评估标准,获得了法院的裁定以及民政部门的审核通过,于一个月前得以出院。但根据要求,他在未来五年内仍需每隔一个月回医院进行复诊。
但讽刺的是,最近一次复诊时间就在董昕被杀前一天。
获取谢飞所住地址——那是其母亲留下的一套房——后,潘阳和袁晴立即前往谢飞家中。考虑到谢飞可能有严重的暴力倾向,潘阳又致电大林、阿锋和小涛支援,以防不测。于是半个小时后,四大队在谢飞家楼下重聚集合。小涛和阿锋在楼道口驻守,大林和袁晴跟着潘阳上楼敲门。
当清脆的敲门声在昏暗的走道响起,袁晴的心跳不自觉加速。
这一次总不会错了吧?她想。
这念头刚产生,无名已经等不及,他先行一步,穿墙进入谢飞的家。
第63章 雨夜屠夫(8)
“袁晴,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能抓到雨夜屠夫,能不能让我跟他当面对质?我想问他一个问题。”这是当时侯逸天在交给袁晴有关雨夜屠夫案的资料后说的话。
袁晴的回答是:“不能,但我可以帮你问你想问的问题,你想问什么?”
“为什么要选中我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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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坐在审讯桌对面的男人就是谢飞,今年三十九岁,但模样比实际年龄老至少十岁,他的头发半白,满脸雀斑,单眼皮下嵌着一双浑浊的眼珠,目光呆滞得像蒙了层雾,单薄的嘴唇总微微张着,露出参差的黄牙,一张其貌不扬的脸。
然而,在无名的眼中,谢飞灵魂展现出来的少年形象,与肉身天差地别。谢飞的灵魂像一株新抽枝的柳树,年纪轻轻,十岁左右光景,身形纤细单薄。皮肤白净得近乎透明,能看清太阳穴处淡青色的血管。一双丹凤眼清亮如泉,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嘴唇微启,透着一股倔强,一个清秀少年。
现在,肉身与灵魂唯一相似之处是那道横贯鼻梁的疤痕,在审讯室的冷光下泛青,像条冬眠的蛇。
这是袁晴在他脸上留下的印记。
十个小时前,当无名先行穿墙进入谢飞住宅时,袁晴差点叫出无名的名字,幸好此时谢飞打开了门,袁晴才及时住口。潘阳打量一番谢飞,刚亮出警察证,还未开口,谢飞在看到警察证的刹那顿时后退一步,准备关门,潘阳眼疾手快,一脚抵住大门。就在这时,无名又穿墙而出,激动地对袁晴说道:“他就是凶手,我在他屋子里看到了世联保洁的雨衣、菜刀还有五角星PVC贴纸!”闻言,袁晴顿时怒火中烧,挤到潘阳前面,一脚踹开谢飞,将门打开,然后大步迈进谢飞家,抓住欲要爬起来的谢飞,抡起拳头朝谢飞脸上打去。只这一拳,谢飞便不堪一击地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已经是次日上午。
袁晴盯着谢飞那双平静的眼睛,它们既没有躲闪也没有挑衅,只是漠然地望着前方的空气,仿佛已经接受了这场追捕的结局。
审讯开始。
潘阳拿出五张照片,她们分别是侯逸天母亲邓竹岚、曾禹母亲郭蕾、宁沅芷母亲柳荷月、潘阳母亲方琳和董昕。
“这五名女性,你认识吗?”
谢飞的目光逐一扫过照片,然后回答:“认识。”
潘阳和袁晴没想到谢飞会承认得如此爽快,包括此刻在隔壁观察室围观本次审讯的其他警察,唯有无名预判到了这一点,因为谢飞的灵魂既不慌张,也不害怕,反而有种愤怒,那不是准备撒谎的表现。
“你怎么认识的?”
谢飞犹豫许久,并未开口。
于是潘阳换了一个问法:“说说董昕,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在宝龙广场的时候认识的。”谢飞开始娓娓道来,面无表情,看不出情绪起伏,如果光看他的肉身外表,谢飞像一个情感迟钝的智障人士。但他的灵魂却是怒气冲冲。
谢飞描述他见到董昕的过程有些混论,有时还会前后颠倒,但潘阳、袁晴和无名听懂了。袁晴怎么都想不到谢飞的杀人动机竟然会如此简单又震惊。
原来谢飞在宝龙广场做保洁员,但他并不是世联保洁的员工,他是民政部门的人介绍给商场的。谢飞在宝龙广场干了半个月一直相安无事,他做事虽然有点慢,但还算仔细。六月九日晚上八点,谢飞结束工作,准备收拾东西离开。临走因为肚子饿,他去商场地下一层买了一盒生煎,吃完生煎出来,恰好目睹董昕与一个小孩发生冲突,这一场景袁晴曾在监控中目睹。当时的董昕正在教育小孩,小孩立马哭了,看到这一幕,谢飞竟然愤怒了。而董昕的外貌又与谢飞去世的母亲长得相似,董昕呵斥小孩时的样子像极了当年的谢母。就在这个刹那,谢飞做出一个决定:
“我想杀了她。”
“就因为她骂了小孩几句,她长得像你母亲,你就要杀了她?”袁晴觉得不可思议,反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