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缓缓站起,走到沈将军身边,两人隔窗望着暗夜中无声飘动的红灯笼,许久无言。
沈将军微微偏头看着她,目光中有些悲悯:“桑家将嫡女嫁来,图的是与沈家结亲,如今这般,我们终归是亏欠了人家。”
沈夫人苦笑一声:“亏欠?哪儿有心思想这么多事?我们沈家连昱霁的命都护不住,还谈何亏欠?若能将他唤回来,便是用我命换,我也愿意。”
“我亦然,可……”沈将军低声道。
屋外风起,院中灯笼轻摇,红光映着门扉之上,仿佛一抹血影滑过。
“夫人。”沈将军忽然问,“你可后悔?”
沈夫人摇头,眼神决绝:“我只想儿子活过来。”
“那晚凝呢?”
“她,她是个好姑娘,温婉、聪慧、通礼仪。”沈夫人低声,“但若要我在她与昱霁之间做选择,我只能选后者。”
沈将军没再说话,只是长叹一声:“她若知晓真相,怕是恨我们一辈子。”
“恨吧。”沈夫人垂首,“若他真能回来,就算万人唾骂,我也认了。再说了,晚凝也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命?那个术士也没说晚凝会不会死?”
远处夜空中隐隐传来犬吠,夹着几声鸦鸣。沈府的夜,又深了一层。
“老爷,今夜便是第一夜。”沈夫人低声道,“祭坛已在祖祠布好,你是否要亲自去看一眼?”
沈将军沉吟片刻:“不必,我心里有数。只需你派得力之人守着,莫出半分差错。”
“明白。”
他望向远处漆黑的天空,那双曾征战沙场、睥睨天下的眼睛,竟泛起一丝湿意。
“昱宸,他应当不会怨我们。”
沈夫人叹息:“他从小就最听哥哥的,也最敬重昱霁这次,是他主动提出的替他哥哥成亲,还有复活他的哥哥,他也是很想昱霁活过来的。”
“嗯,他的心思我明白。”沈将军缓缓颔首,“但若有一日晚凝识破此事。”
“到时候再说吧。”沈夫人苦笑,“我们沈家,已无退路。”
第2章 绾骨灯初启
新房的红烛燃得正旺,窗外夜色浓沉,秋虫寂寥,唯余喜帐内淡淡的馨香与诡异静谧。
桑晚凝刚刚躺下,只觉浑身倦乏,仿佛骨头里都被抽去了力气。
“小姐。”花素本想唤她,却只说了一字,便软倒在桌边,额头砸在红漆木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
花莹也一样,端着热茶的手一抖,杯中茶水洒了一地,她连忙要叫,却连嘴唇都来不及抖动,便失去了意识。
桑晚凝模糊间似见两名贴身丫鬟躺倒,她却连惊叫一声的力气也无,只觉眼皮沉重,心中像有雾霭翻滚,困意如潮水涌来,瞬间将她吞没。
床帐轻垂,她沉沉睡去,唇角尚带着新婚的羞涩笑意。
吱呀。
门扉悄然开启。
一个高大的身影无声走进来,披着喜袍,面无表情。他一步步靠近床榻,脚步轻得几不可闻。
他站在床前,静静地凝视着熟睡中的女子。良久,才缓缓抬手,指尖轻触她的脸颊。
那手冰凉,带着丝丝异样的阴气。
“晚凝。”他喃喃,声音低沉,如叹息,如梦呓。
他收回手,眼神随之一变,转向门口,沉声道:“动手。”
门外立刻走进两个小厮与两个侍女。他们动作娴熟,先是将桑晚凝的寝衣整理妥帖,再小心翼翼地将她抬上事先准备好的黑漆担架。
担架被红绸缠绕,看似喜庆,实则隐隐透出阴
气。
沈昱宸走在最前,眉眼如画,冷肃如刀,带着沉沉夜色,将这一行人引向沈府后院的祖祠。
月光被乌云遮蔽,夜如墨染。
祖祠内烛火幽幽,香烟缭绕,早已布置妥当。正中高台之上,供奉着一座朱红色巨大的古老祭坛。
“将她放上去。”沈昱宸声音低沉。
“是。”两名小厮将桑晚凝轻轻放在祭坛中央。
那是一方玉制寝榻,四角雕有吞云吞雾的异兽,榻面冰凉如寒潭。
侍女再次为她整理衣摆,手法细腻熟练,仿佛早已演练多次。
沈昱宸站在一旁,捧着一卷泛黄的古籍,目光冷冽。
“子时未到,不得擅动绾骨灯。”他低声嘱咐,眼神扫过众人,“若有一步差错,后果自负。”
所有人皆俯首,“谨遵少将军之令。”
此时祭坛周围的十具朱红棺椁内,赫然躺着十具骸骨,森森白骨在灯下映出阴影如鬼魅。
“绾骨灯以沈氏直系九具血骨为阵,一灯唤魂,九骨定神。”
沈昱宸低声诵念着术士陈青留下的口诀,脑海中浮现出那晚密谈时,陈青那张老而神秘的面容:
“七日祭仪,一夜一魂,以血为引,以灯为媒。七夜之后,可唤神识归来。但切记,若魂逃于阵外,便永堕无归,神形俱灭。”
“准备绾骨灯。”沈昱宸沉声命令。
一名侍女捧着红布包裹之物缓步上前,小心揭开。
只见那灯赫然是一只三头蛇缠龙骨之灯,通体朱红,灯座以百年桃木雕刻成三头双尾的怪蛇,蛇口咬住龙骨尾部,灯盏中是一缕幽蓝灯芯。
灯芯未燃,却有隐隐嘶鸣声回荡在祠堂四壁。
“此灯以人脂混魇兽之血炼油,魂祭时不能灭。”侍女低声解释。
沈昱宸点头,接过灯盏,缓缓放在祭坛中央,此时祭坛旁的烛火照亮了他与沈昱霁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容。
他便是沈昱宸,沈昱霁的孪生弟弟。
沈家两位少将军,皆貌若天人,沈昱霁骁勇善战,战死北疆,而他沈昱宸,为救兄长之魂,不惜代兄成亲,陷入这场阴谋祭祀之中。
祠堂中寂静无声,只听祭台旁灯芯处泪形魂石发出微微低鸣,如婴啼一般凄厉。
沈昱宸低头看着熟睡的桑晚凝,目光阴沉。
“晚凝,你莫怪我。”他喃喃,“若不是哥哥非你不可,我也不愿你涉入这场劫数,”
他望向棺椁中那具最中央的白骨。
那是沈昱霁的遗骨,几日之前,悄悄运回沈府。
为了守住秘密,为了给哥哥复生的机会,桑家成了牺牲。
“将阵布好。”他重新翻看古卷,逐字逐句核对:“骨索贯魂穴,灯引三魂七魄,灵枢盘旋不息,切记不能扰动魂石。”
几名术童与下人立刻依照指令开始布阵,将沈氏九具直系祖骨按方位排列,以黑金丝索串连骨节,勾连魂灯,环绕棺椁。
风不动,铃自响,骨灯摇曳间,宛若冥界之门被缓缓开启。
沈昱宸最后一次确认了桑晚凝的呼吸,她还在沉睡中,毫无知觉。
“子时将至。”
他眼中闪过一抹疯狂与执念。
“哥哥,七日后你就可以回来了。”
绾骨灯下,影如地狱张口。
子时将临,祠堂外的铜钟被缓缓拉起。
沈昱宸立在灯前,眼中浮现深沉的冷意。
“准备。”他声音低沉有力。
“是。”几名术童立刻弯腰行礼,跪伏在绾骨灯前,手中拿着早已准备好的咒卷、银针、玉碗和朱砂。
“当……”
钟声落下,长鸣不止,如撕开寂夜的雷霆。
沈昱宸的指尖一点绾骨灯,那通体朱红的灯盏随即腾起一股幽蓝之焰,仿若冥火化影,在祭台上空来回摇曳,如同鬼魂低语。
“唤魂仪式,开始。”他口中默念口诀,身形挺拔如山。
术童们一拥而上,围在桑晚凝身前,手中银针寒光一闪,指尖轻落,一针接一针刺破她的十指。
“动作轻点,别让她惊醒。”
“是。”一名年纪稍长的术童低声回道,嘴角微紧,神色凝重。
鲜血如红丝滴入玉碗,每根手指都取十滴。
血珠落入时,竟隐隐发出微光,与绾骨灯的蓝焰交织成一道奇异的光晕。
“这女子体内灵息未断,血中蕴魂。”另一术童低声惊叹。
“废话少说,继续。”沈昱宸冷声打断。
几人立刻闭口,继续动作。
止血粉末轻轻洒上,创口瞬息闭合,仿若从未破损。
“第二步,滴血入骨。”沈昱宸目光转向那具朱红棺椁中的尸骨。
那是沈昱霁,沈氏一族曾经最耀眼的继承人。也是他的亲哥哥。
一名术童小心地捧起血碗,走到棺前,口中低声念咒,缓缓将血液滴入尸骨的唇间。
血液触骨瞬间,仿佛被吸入骨髓,棺内泛起淡淡光芒。
“开始贴符。”沈昱宸命令。
黄符展于手中,中央一道墨黑符纹蜿蜒如蛇,术童小心贴上桑晚凝与沈昱霁的额心。
“贴正,勿偏。”他盯紧动作。
“符已贴好。”术童回报。
沈昱宸闭上双目,口中开始念出唤魂主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