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昱宸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气:“我沈家世代男丁,皆活不过二十五岁。兄长如今已至生死界限,若不尝试此术,便只有一死。而我,也已经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了。即便我明年生辰时也满二十五岁了,又如何?那就让我看看这血咒到底如何残忍至极?”
“你可还记得沈家祖训?”沈昱宸忽然问道。
路之遥立刻答道:“镇邪镇心,以忠守命;血脉不绝,魂祭为灯。”
沈昱宸点头,眼中多了一丝悲凉:“当年先祖沈渊为镇赤厄山妖,以长子魂魄封印邪灯,自此,沈家子孙皆被血咒缠身。三百年了,这诅咒从未断过。”
路之遥紧攥拳头,低声道:“属下只是不甘,少将军战功赫赫,若非家族命运,何至如此屈身于商道。”
沈昱宸却淡淡一笑:“若能保兄长一命,守沈家不绝血脉,我愿屈此一身。”
说话间,他手指轻敲案几上的一幅图纸,那是续魂阵法图,复杂至极,四周环绕着古老阵眼,阵心一盏血灯,两具魂像各据其位。
“我已查明,续魂需活体血祭,祭者须为回魂命女子,且须心无杂念,否则反噬而死。”
“您的意思是正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不得已继续少将军的婚事?少夫人就是那个拥有回魂命的女子?”路之遥面色微变。
“正是。”沈昱宸望向窗外,眼神如寒潭深处,不起波澜:“我是兄长孪生弟,所以我只能替哥哥成亲。以此来掩盖哥哥已死的事实,也为了让桑晚凝不起疑心。虽然此法不人道,可为了救哥哥,我必须要去尝试。否则沈家以后就断了,香火就断了。世上便在无我沈家了。”到最后沈昱宸情绪越说越激动,几乎是哽咽着说完。
“可是,若续魂失败,您岂不是要……”
沈昱宸打断他:“死,我并不畏。只怕沈家后继无人。”
屋内陷入一阵沉默。
半晌,路之遥轻声道:“若属下可代之。”
“不行。”沈昱宸语气断然,“你是外姓之人,血缘不合。再说,你也不是女子,也不是拥有回魂命的女子,续魂阵容不得有半点差池。”
“那,少夫人那边?”路之遥迟疑问道。
沈昱宸眉心微动,抿唇不语。
“她是最合适的媒引之人。阳命之体,灵脉未断,且在我哥哥大婚之夜已经进行了初步引魂。如今已是唯一的引线。”
路之遥面露迟疑:“可少夫人尚不知情。”
“不能让她知。”沈昱宸目光冰冷,“她若知晓,必会反抗,届时不但续魂失败,还会伤及她自身。”
路之遥叹息:“她不过是一介弱女子,卷入沈家百年诅咒,实在……”
沈昱宸长身而起,负手而立:“若我沈家能脱血咒,来日我自会偿她所失。”
书房外,微风吹动窗纱,夜色渐沉。
沈昱宸将阵法图卷好,放入一只黑玉匣中,低声道:“路之遥,吩咐下去,明夜子时,继续第三次仪式。”
路之遥点头,恭敬退下。
待他离开,沈昱宸转头望向墙上那幅挂画。
画中,是沈昱霁与他儿时并肩而立的画像,神态温和,眉目如画。
“兄长,这一回,你定要活。”
兰亭苑内,窗外天色微暗,又是一个阴沉的天空。虽未正式入冬,但屋里也燃起了炭火,屋内温柔而静谧。桑晚凝身上盖着厚实的锦被,眉头却微微蹙着,面色依旧苍白。
一觉醒来,已是未时三刻。
她缓缓睁开眼,先是对上了檀木床顶上挂着的珠帘,然后才慢慢转眸看向身侧。
花素与花莹倚在靠窗的几案旁,两人皆是低头打盹,脸色有些憔悴,衣角还沾着未干的药汁斑痕。
桑晚凝的心微微一颤,喉间泛起一阵酸意。
她轻轻唤道:“花素,花莹。”
声音不大,却立时惊醒了花素。
“小姐。”花素一个激灵站起身,眼神中掺杂着惊喜与担忧,“您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桑晚凝摇了摇头,声音还有些哑,“好多了,不冷了。”
花莹也揉了揉惺忪的眼,赶紧走近,“小姐,您身子还虚着,别起得太快,我去给您端鸡汤来,是花素亲手熬的,刚才正候着热着呢。”
“那就去吧,我喝一点。你先扶我起来。”
“好。”花莹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桑晚凝坐起,在她身后摆了厚软的靠枕,又拿了披风裹上,“外头风大,屋里也冷,小姐小心着些。”
桑晚凝靠在枕上,感受着被子里的温暖气息。
“花莹,”她忽然问道,“少将军还没回来吗?”
花莹眼神微顿,低声回道:“我方才去膳堂取人参和黄芪的时候,听府里两个丫鬟说,少将军去了舒兰苑,好像今晚也要在那里歇下。”
“舒兰苑?”桑晚凝眉头一动,眼神迷茫地看向花莹,“那是什么地方?”
花莹犹豫了片刻,才低声回道:“是府里靠东偏院的宅子,原本是为二公子准备的,后来空着。少将军偶尔会过去坐坐,很少真正留宿,这回可能是怕回来晚了打扰小姐休息,才去那儿吧。”
“是怕打扰,还是不愿见我?”桑晚凝声音轻淡,却带着一丝莫名的苦涩。
花莹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屋内气氛一下子沉了下来。
桑晚凝闭上了眼,轻声叹息:“算了,也好,省得彼此尴尬。”
这时,门外传来轻响,花素端着药香四溢的鸡汤走了进来。
“小姐,鸡汤来了。”她小心将汤盅放在矮桌上,又盛了一碗,用托盘端了过来,“先喝一碗暖暖身子。”
桑晚凝睁开眼,看着那一碗色泽浓郁、香气扑鼻的当归黄芪鸡汤,眼中浮现一丝动容。
她接过汤碗,先试探地
喝了一口,汤汁温润,入口微苦却有清香。
“味道不错。”她淡淡道,随即又看向二人,“你们俩也喝点,这几日辛苦你们了。天寒地冻,别都病倒了。”
花素愣了下,“小姐,我们怎敢。”
“我命令你们的。”桑晚凝语气一沉,“不准推辞,都去喝。天气冷了,我不想我们三个人都病了,否则我还要照顾你们。”
“可……”花莹还想分辩,却被她一个眼神止住。
“若你们病了,我怎么办?”
两人只得点头,“是。”
她们一边坐在桌旁喝着剩下的汤,一边偷偷观察着桑晚凝的神情。
花素忍不住开口:“小姐,您别太难过了。少将军近来事务繁忙,或许真的不是有意冷落您。”
“是啊。”花莹接话,“听说边军来信,朝中要调兵,有些机密奏折非他亲自不能阅,几日来他都在书房呆到深夜。”
桑晚凝苦笑:“我知道,他有他的职责。可我也不是来府里享福的,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不是他屋里一个不起眼的影子。”
“小姐。”
“他有他的选择,我也有我自己的尊严。”她低头继续喝汤,眼中波光荡漾,却无人再提那一夜的沉默。
屋外风声乍起,卷起庭前落叶,扑打着窗棂,一片萧索之意。
花素收拾完碗筷,将桌上汤盅妥善盖好。
“小姐,奴婢今晚就睡在门外,有事叫一声便是。”
“你们也歇会吧,我没事了,离天黑还有好一会呢。”
桑晚凝转头看向窗外,阴沉的天空笼罩着沈府,此时,屋外的芦花却旺盛的绽放着。
“芦花,芦花,真的是那种含义?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桑晚凝眉头紧蹙,思绪翻涌着。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此时黑夜已经吞没了兰亭苑,屋外,也只有那片芦花的花海让人一见生寒。银白色的芦花给人不寒而栗的感觉,尤其是在这个晚秋的夜晚。
桑晚凝倚着床榻,耳边似乎隐隐传来风穿过竹林的哨音,像是轻声细语,又像是谁在无声叹息。
她忽然开口:“你们说,他还会来吗?”
花素沉默片刻,道:“会的,小姐。少将军不是薄情之人。”
可那一刻,桑晚凝却仿佛听见心里有个声音轻轻回答。
“他不会来了。”
而这句话,她未说出口。
只是在心底,悄悄地,埋了下去。
第8章 起了疑心
夜幕已经低垂,沈府中悄无声息,唯有风吹动廊下风铃,叮叮作响。晚膳刚过,沈昱宸却一口未动。他坐在暖阁中,桌上摆着精致的酒菜,但他只是端着酒盏久久未曾饮下一口。
“你到底在等什么?”沈昱宸低声对自己说着,目光深沉地望着窗外的夜色。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了。自那一夜拜堂成亲,他与桑晚凝竟连一句真心话都未曾说过。如今几日过去,哪怕她再心思玲珑,恐怕也生了疑心。
“小贺。”他唤了一声。
门外立刻传来一阵脚步声,小厮小贺快步走入,恭敬地行礼,“少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