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了很久,镜头耷拉了下来,内部的电线已经裸露了出来。
周全心想,它应该是真的坏了吧。
整整一上午,周全在公司都心神不宁,工作越干越错,董事长徐芳芳在会上瞟了他好几眼,最后还把他叫到办公室聊了几句。大致意思是如果不出意外,周全会马上被任命为运营部主管,但如果他再像今天这样,解聘书会比任命书先到。
中午,老胡同火锅店。
“生日快乐。”周全将礼品盒递到李丽春面前。李丽春今天化了淡妆,还洗了头,虽然身上还会飘来淡淡的云南白药味,但用她的话说,洗头已经是见周全的最高礼遇。
“哇,什么东东!”李丽春用手轻轻撩了一下耳边的发丝,小心翼翼接过礼物,眼神里立刻泛起孩童般的欣喜。
“你猜!”周全微微笑着,眼睛一直看着李丽春。
李丽春用涂着裸色指甲油的手指小心地解开丝带,一件卡其色S码的风衣赫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好看!什么牌子的?”
周全挠着自己后脑勺说:“我也不懂,上网搜的女装牌子,她家粉丝量高,但可能比较小众,名字带个鹿字。”
李丽春将衣服展开在自己面前,爱不释手地反复端详,嘴里一直在说,好看,好看。但接着一噘嘴:“哎呀,我这不到一米六的身高,真是白瞎这风衣了!”
“我没觉得,我看你穿啥都挺好看。”
李丽春停下手里的动作,小脑袋一歪,看着周全傻笑,说:“啧啧啧,这位老铁,今天嘴抹蜜啦?”
听到李丽春叫自己老铁,周全心里忽然有些黯然。
李丽春比量完衣服,认认真真地叠好,塞进礼品盒里,然后看着面前的铜锅问:“咦?咱今天不吃火锅啊,吃的这是羊蝎子?”
“眼睛挺贼啊!”
“我都行,吃肉就行!”
周全夹了一口肉,然后拿起腔调,摇头晃脑地说:“我看过一本书上说,冬天给人的感觉就是雾气昭昭的,把这个本就看不清的世界包裹得更模糊,人也模糊,物也模糊,每个人都缩着脖子生活着,徒增一种为生活奔波的心酸感,所以身体里的动物本能会反复向自己叫嚣:去吃热东西!去吃高脂肪!去吃肉!”
“学霸就是学霸!等有机会,我给你讲讲,兰州拉面怎么吃!”
“吃个面条也有讲究?”
“不懂了吧,学问大着呢!”
周全满脸笑意看着李丽春,这个每天叽叽喳喳的小女人,在自己面前做什么都是对的。
可每次看见李丽春,周全又是自卑的。因为他无法让许德泰停止对李丽春无休止的欺辱。所谓年轻知识分子的“软弱性”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他想将李丽春于泥潭中拉一把,但是他能靠什么呢?靠他能背诵《长恨歌》全篇?靠他能解得开各种数学猜想?还是靠他高中时候立定跳远两米七八?
只能靠拳头。
但从小到大,没有任何一个人告诉过他,解决问题,是可以靠拳头的。
面前这个女孩,正一边享受着被人送礼物的欣喜,一边用手有意无意地拉高衣领。周全知道,在那件毛衣下面,是她耻于示人的各种伤疤。好在,还有半个月,她就可以和许德泰离婚了。
关于李丽春和陈锦阳的流言,周全也是听见过的。酒桌上男人们挤眉弄眼的荤话,公司女同事指指点点的碎语,都犹如这冬天里阴魂不散的雾霾,死死缠绕在周全的耳边。更有人说陈锦阳临死前的几个月,经常和李丽春同进同出,还亲眼目睹李丽春上了陈锦阳的车。
可周全从不觉得那是李丽春的污点。
李丽春在他的心里,总是那个主动加班到深夜的人,她的抽屉里永远备着速溶咖啡和清凉油,电脑边角贴着五颜六色的便利贴,写满了待办事项。加班时完全不顾形象蜷在沙发上小睡,醒来时脸上压着很丑的大红印。这个向阳而生的女孩,本就应该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
周全始终觉得,李丽春拿自己当哥们这事,挺好。毕竟喜欢一个人,是自己的事,想得太多,只会徒增烦恼。所以,爱李丽春,是他周全一个人的战斗。
正胡乱地想着,手机骤然响起,把周全和李丽春都吓了一跳。手机的铃声,是张洪量1989年的一首老歌《你知道我在等你吗》
周全拿起手机,屏幕上赫然写着:屠玲。
“喂。”周全拿起手机轻声问,由于李丽春坐在对面,他不想太动怒。
“周全,你是不是杀人了?”
周全狠狠一皱眉,一言不发。
“我在手机上无意刷到一起凶杀案的悬赏公告,发生在十四号那晚,三河路,废弃停车场,视频里被通缉的那个凶手,明明就是你!”
屠玲的这句话,刺中了周全。他突然目光锐利地扫向李丽春,然后对着话筒回到:“你看错了。”
“放心,我不会揭发你,但是我有个条件,给你七天时间考虑。”
“你说。”
“你必须和我结婚!否则,你今天得到的一切都将毁于一旦。”
作者的话
朱子侨
作者
0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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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2007年12月26日星期三
2007年12月26日星期三
“簌……簌……”
尸体在雪地上被拖拽,棉袄和积雪间的摩擦声,在小草山公园里游荡。
谢宇突然停住,整个公园又恢复了沉寂。他望着尸体,觉得拖拽痕迹过重。思索一番,蹲下来将尸体背在身上。
他的目光扫视一圈,最终目光停在了公园的湖中央,这个季节湖面尚未完全结冰。
此时,夜色如墨,冰湖沉寂。
谢宇弓着背,像匹负重的老马,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湖边挪动。背上的尸体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头颅无力地抵着他的后颈,呼出的白气在尸体脸上凝成霜花。他吃力地跪倒在湖
岸,膝盖陷入雪中,轻轻将尸体放置到地上。谢宇伸出颤抖的手,解开了那尸体的棉袄拉链,然后挑选了两块南瓜大的石头,塞进棉袄里。那尸体被顶得微微弓起,像是突然吸了口气,这反倒让谢宇有些兴奋。最后,拉链咬合的声音在静夜里格外清脆。
谢宇长出了几口气,然后两脚蹬地,身子俯下去,用尽浑身力气将尸体推入水中,冰面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尸体起初还浮着,棉袄吸饱了空气。谢宇又从树下拾起一根长树枝,在岸边踮着脚对着那尸体捅了几下。突然"咕咚"一声,尸体猛地沉没,湖面的涟漪荡开又合拢,最终恢复了平静。
谢宇望着那个黑洞,发现自己的倒影正在水面扭曲变形。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变成了今天这样。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杀人,并不像电影里那样容易,对于杀人者内心深处的折磨,远不止是紧张和悔恨那样简单。
等了一会,那尸体再没有漂上来的迹象,谢宇决定离开这里。他将自己外套脱掉,然后卷上石块,拖在身后走,这样,军大衣会擦去他雪地里的鞋印,电视剧那些所谓的根据鞋印厚度推测凶手怎么杀人或抛尸的桥段,将不会上演。
天气预报,几个小时后会有大雪。那时,自己在这里的一切痕迹都会被覆盖,他会如同湖面上的雪花消失得无影无踪。
民福路的垃圾站浸在夜色里,铁皮箱散发出发酵的酸腐味。谢宇回到自己的“住处”时,觉得已经非常累了,这时他才发现贴身的背心早已被冷汗浸透,湿漉漉地黏在后背上,被风一吹,刺骨的凉。
他踉跄两步,重重跌坐垃圾箱旁,整个身子蜷缩进满是油渍的军大衣里。将领子立起,裹住半张脸。可即便如此,冷风还是从缝隙里钻进去,刀割一般。谢宇躺在面馆石阶上,长长呼出一口气,白雾在眼前散开,很快被黑暗吞没。他的手插进兜里,指尖碰到几张皱巴巴的零钱,是这几天收废品攒的,块把毛而已,加起来还不够买碗热汤面。
可是,谢宇捏着那几张票子,突然很想笑。
因为现在的他,觉得很踏实。
在犹豫了几分钟后,他还是起身走进即将关门的莲花泉超市,买了一个桃李面包,和一瓶最廉价的二锅头。莲花泉的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待人热情,最开始谢宇来这里买东西,都是隔着门,把钱塞进去,生怕自己身上味道引来老板不悦。但后来,女老板告诉他,可以大大方方进来买东西。有时关了门,老板还把一些即将过期的袋装食物送到垃圾站那里,一来二去,还和谢宇成了所谓的朋友。
谢宇拿着面包和二锅头回到牛肉面馆的屋檐下,一口面包一口酒,很快就上了头,身上微微发汗,也暖和了许多。
忽然,天空下起了雪,谢宇极力睁开微醺的双眼,抬头望向星空,露出狡黠而兴奋的笑。整个世界银装素裹,一片茫然。自己留在小草山的脚印,也应该消失不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