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人,疯起来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傍晚五点整。周全站在公司落地窗,身后的打印机还在疯狂输出文件,哗棱棱的噪音将周全和现实隔绝。他望着楼下车水马龙,陷入沉思,屠玲的丝袜究竟是什么时候蹭上的血迹?看来自己还是太不小心了。如果那天屠玲穿的是黑色丝袜还好,可偏偏是肉色。
换个角度想,她是不是在胡编乱造吓唬自己?
这种可能性不大。屠玲在不知道自己十四日晚上行踪的前提下,如果凭空捏造出来一个血案,那只能说她太有想象力了。可她如果像个没头苍蝇乱咬,甚至把自己送到派出所,那将对自己非常不利。
一时间,周全的思绪如散落的线团,找不到头尾。
“周主管,我们下班了啊!”
“周哥,咋愁眉苦脸的,有啥心事啊?”
几个部门的同事一边收拾下班,一边笑着和周全打哈哈。虽然周全现在是副主管,但没有人私下里打招呼会脑残到非强调那个“副”字。周全向他们笑着点点头,等屋里的人都走完,他才在打卡机上点了审核通过,然后也披上外套出了门。
推开家里的大门,周全愣住了,一双女式高跟鞋犹如两把尖刀,平行地躺在那平安喜乐的地垫上。
周全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屠玲的物品他是再认识不过了。
果然,屠玲此时正以一种奇异的姿势在客厅里迎接自己。只见她跪在茶几和沙发之间,撅着屁股斜对着门,一只手肘按在地上,脑袋沁在沙发脚缝那里寻找着什么。听到开门声,她像只偷东西被发现的猴子,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慌乱地拍了拍衣裤,转过身,脸上的表情从尴尬切换到傲慢:“你下班挺准时啊。”
周全随手关上门,面无神情地换上脱鞋,越过屠玲回到自己卧室换上家居睡衣,一头倒在床上拿起一本史铁生的《我,或者“我”》,对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发呆。屠玲走到卧室门口,将身子靠在门框上,冰冷地盯着周全,问道:“知道今天是啥日子吗?”
周全的眼睛盯着史铁生书中的那篇《所谓轮回,或永恒复返》,对屠玲置之不理。
“我给了你七天时间,看你这个态度,真的不怕我把你交到那个叫关浩的警察手上?”
周全翻书的指腹暗暗发起力来,书页被按上一个重重的指纹。
“周全,新闻里的通缉视频不会骗我。虽然看不清脸,但是我俩多少年了,你撅个屁眼子,老娘都知道你拉什么屎!还有,死的人,叫陈锦阳对吧?”
周全在床上只觉得心里偷停了一拍,天花板在自己眼睛里旋转了几圈。
她怎么知道陈锦阳的事?
“你心里一定在想,我是怎么知道陈锦阳的事。”屠玲狠狠哼笑了一声,“你太小看我了,新闻里提到了死者生前任职于一家建筑公司,我想不会这么巧吧,于是我去到你们公司周围打听,果然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那个叫陈锦阳的今年刚提拔为你们质监部的副主管,和你平级。怎么样,我也不是没脑子吧?”
周全眼前的文字,恍惚成了乱码。
“其实七天前的那个早晨,我本就是想来和你聊聊十四号的事儿,怕你躲我,于是想一早把你堵在家里问话。看来,警察还是比我先到了一步,周全,那天我可是帮了你,你不谢我?”
周全紧闭双眼,在快速思索后,坐起来背对着屠玲发出一声冷笑,默默地说道:“杀死陈锦阳,我会得到什么好处?”
“动机?那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
“所以你还是没证据。”
“别急,如果我把带血的丝袜,交给那个叫关浩的帅哥,你觉得……算证据吗?”屠玲微微低头,嘴角上扬。
周全正欲发作,那首《你知道我在等你吗》格外响亮。他拿起手机,是公司的工会干事小张。
“喂,张儿。”
“周哥,你听说春姐的事了吗?”
周全脑子猛地转了一圈,一个非常不好的预感,强烈袭来。
“春姐?”
“宣发部,李丽春,春姐!”
周全强压胸口的一团火气,问:“她怎么了?”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就知道挺危急的,住院了!徐董让我挨个部门通知一下,没事的都去帮个忙。”
“住院?”这两个平常无奇的汉字拼在一起,是那么刺耳,在周全脑子里反复回旋。周全觉得,李丽春如果住院应该会第一时间和自己联系,但是并没有,看来当时情况有些严重。
“对,大概一个小时前的事!”
“哪个医院?”
“二院,2号楼住院部,1018病房。”
周全放下电话,屠玲在门口传来一声:“医院?我不管是谁,今天你哪也不能去。”
周全倒是冷静,坐在那里没动,在想了一分钟后,他拨通了李丽春电话,但无人接听,又给李丽春发微信,但等了五分钟,手机安静得像是坏掉了。周全这才从床上蹿到地上,去衣柜里翻衣服。
“我跟你说过,今天你哪也不能去!”屠玲冲过来撕扯周全的外套,试图阻止他。但此时的周全一改刚才的冷静,犹如一个装了机甲装置的变形金刚,用身子撞着屠玲向外冲,屠玲被撞倒了数次,最后愤怒地从地上爬起来,冲到门口,双手张开拦住去路。
“你今天出了这道门,我一定把那条丝袜交给警察!”
“哦,你随便。”
屠玲绝望地望着周全,张开的双手微微下坠,身上的力气仿佛都被卸掉了。周全趁机一把将屠玲拉到一边,准备夺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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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屠玲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狞笑。
“周全,你真的以为我好欺负?”
这几个字,一字一顿,仿佛被赋予了仪式感。
周全甚至感到了震慑,呼吸骤然停滞,鼻翼微微翕张。几秒钟后,缓缓转过身来说道:“你好欺负?初一的时候,你为了和我同桌,用铅笔把闻瑶胳膊扎了六个窟窿;初三那年二模考试,你为了让学委给你发答案,把她关在女厕所用凉水浇了整整三个小时,导致对方肺炎三个月没上学;高一,有个女同学就因为在公交车上要我电话号码,你三天后用水果刀把对方后背刮花了。屠玲,我从来没认为你好欺负,但我觉得,你对我的好,我心里都记得,我不害你,你也别害我!”
屠玲笑意仍旧挂在脸上,听着周全的长篇大论,眼神里思忖着什么。
“别害你?你真的以为我不会害你?看来,今天不给你点颜色,你是真拿我当没脑子的舔狗啊!”
周全狞眉冷视着面前这个纠缠着自己半生长大的女人。
“二零零七年,轰动全校的枫叶山事件,你以为真是你强奸了我?”
听到这句话,周全觉得血液倒流,脊背一股凉意。
“实话和你说吧,那晚确实是我生日,我也找了几个外班玩得好的同学给我庆生,顺便叫上了你。但是事后你就没怀疑过,为什么大家同样是喝我亲手调制的饮料,你会丧失理智,而其他同学没事?”
周全听着屠玲说的每一个字,胸口剧烈的一起一伏,羽绒服顺势发出嘶嘶的摩擦声。
“那是因为我给你的饮料里兑了药,所以你看着很清醒,但实则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我猜想当时你的脑子一片空白,甚至连快感都没有。可是在别人眼里,你就是强奸了我。”
“所以当时学校里贴出来的所谓的现场照片,是你和那些人演的一出戏?看似他们在现场劝阻我,实际就是为了抓拍我俩的照片。”
屠玲没先回答,点了一支烟,然后慢悠悠坐回到沙发上,还不经意地抬脚看了一眼沙发缝。
“演戏不假,但那几个人根本不是我说的外班同学,是我找了校外的几个流氓,说白了,都是不上学的社会垃圾,我有自知之明,我自己也不是啥好人,所以平时你见不到我的时候,我就和他们混在一起,当时我就想让你身败名裂,我自己没啥办法,还是一个混混头子给我出的主意,药也是他给的。
那天一起吃完饭,我们开车把你拉到枫叶山,时间到了,你药劲发作,从一个文质彬彬的学霸摇身变成了一只野兽,那是我见过你最狂野的一次,你简直控制不住自己,然后其他几个流氓拍下了我们的照片,但是周全,那次我也付出了……全部的自己。”
屠玲揉了揉眼角,看向窗外。
“让我身败名裂对你有什么好处?!”
或许等的就是这个问题,屠玲转回头声嘶力竭地喊道:“你是人人敬仰的保送生!我他妈是谁啊,我一个没人管没人要的学渣,我是老师眼里的问题学生!你毕业后会有光芒万丈的人生,我只能学我妈,当一个臭剪头的!我不这样做,怎么才能得到你?!所以我只能让你和我一样下贱!让你变成臭虫!让你一落千丈!你才能有机会能正眼看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