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周全话到嘴边突然停住了。
李丽春突然说话了:“关警官,昨晚五点多他返回了我母亲家楼下,帮我
操持丧事,我能证明。”
“哦,帮你忙去了,帮到几点?”
李丽春咽了一下口水,看了一眼周全,低低地说:“七……七点多……”
“所以啊,周全,七点之后,你又去了哪?”
李丽春看着周全说:“你不是说你回家了吗?”
“周全,你回家了吗?”关浩紧追不舍地问。
只见这时,周全像变了一个人,定定地坐在那里,一句话收不出来。
对于昨晚七点以后,他去了哪里,他咬紧牙关,坚守着自己的秘密。
作者的话
朱子侨
作者
06-12
欢迎大家交流《无可奉命》,多多投推荐票!感谢。
第24章 2000年8月14日星期一
2000年8月14日星期一
这天是中元节。
十一岁的屠玲,怎么也想不明白,在父亲的葬礼上,为什么会出现那么多她从未见过的叔叔,他们或是西装革履,言谈举止有规有矩,或是穿金戴链,满臂纹身的江湖气。
而母亲却连父亲的葬礼都没有出席。
“你就是蔡淑华的女儿?”几个叔叔走过来围着屠玲笑着问。
不知道为什么,这几个叔叔明明是来帮自己操办葬礼的,但屠玲对他们很恐惧。她一扑棱脑袋离开了人群,独自向告别厅走去,然后孤零零站在门口望着父亲的黑白照片默默啜泣,那是她第一次理解什么叫死亡。
屠玲的父亲叫屠洪诚,和屠洪刚长得还真有点像。打屠玲记事起,每天能不能见到父亲得靠掰手指头数,因为屠洪诚一直在工厂里三班倒,昼伏夜出是经常事。
屠玲和父亲的关系比和蔡淑华好,这得益于屠洪诚对女儿的无条件纵容。屠洪诚在工厂车间,蔡淑华开了个美发厅,俩人加一起的薪水也就够勉强维持生计。所以有时家里即使揭不开锅了,屠玲想要的玩具,屠洪诚保准第二天买到家里。
屠玲记忆里第一个布娃娃、第一个公主裙、第一个玩具盒、第一个书包都是爸爸给买的。为此,蔡淑华和屠洪诚没少吵架。每到这时,屠玲就义无反顾站在父亲这边,抵制母亲的高压统治。
最过份的一次,屠玲在小学一年级的时候见到别的同学都去吃了肯德基,她也想去。回到家她躺在父亲怀里撒娇,正赶上那天屠洪诚下夜有时间。屠洪诚笑着犹豫了一会,拉起屠玲走出了家。到了肯德基店里,屠洪诚不知道这种东西叫自助餐,等服务员点餐等了足足半个钟头。
屠玲其实心里知道父亲赚钱不容易,也从未嘲笑过父亲没见识,她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就只吃这一次肯德基。
结果那晚回到家,蔡淑华听说了父女俩光荣事迹后,将屠洪诚大骂一通,屠洪诚坐在沙发上,只是抽烟不吭声。屠玲气不过,准备从自己卧室里冲出去和母亲对峙。但就在她的小手搭在门把上时,却听见蔡淑华埋怨屠洪诚不和女儿说实话。屠玲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大概明白了母亲话里话外的意思。
原来,屠洪诚已经不在工厂干了,每天早出晚归按三班倒规律出现在家里,就是怕女儿担心自己。其实他半年前就靠着在路边蹲苦力维持着生活,他能干力工、瓦匠、电工,这些活在原来工厂里也有所涉猎。而且据母亲说,好像被工厂辞退的不止父亲一个,加一块能有几十号人,那些个都嚷着要去上访,唯独屠洪诚老实,不去,一来二去原来的老伙计也就疏远了他,屠洪诚现在除了十字路口蹲活的那几个算认识,原来积累的所谓人脉也全没了。
那一刻,屠玲发誓,自己一定好好学习,将来不让父亲这么辛苦。从此,屠玲像打了鸡血似的念书,一年级下半学期还考了个双百。
这期间,母亲的美发厅干得倒是有声有色,门脸虽然不大,也不靠近街边,但左邻右舍还都去光顾,还有一些远道的回头客。但屠玲很少去母亲店里,一是因为母亲的门店实在太小,没有屠玲写作业的地方,二是屠玲不喜欢店里的发膏味;三是母亲赚的钱很少花在屠玲身上,而她自己倒是紧着往脸上拍新粉,所以屠玲越来越觉得,蔡淑华不是自己的母亲,只能称之为一个比自己年长的女人。
结果,就在两天前,父亲屠洪诚在和工友一起往六楼扛大衣柜的时候,突然倒地人事不省,大衣柜的一角正砸中屠洪诚的太阳穴,一命呜呼。
事出紧急,蔡淑华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根本张罗不起来丧事,好在这些陌生的叔叔们一起帮手,才算是让父亲走得还算顺溜。这期间,蔡淑华吵着要工友们集体赔付赔偿金,她认为会不会是因为其他工友当中有不出力的,导致位于楼梯下方的屠洪诚支撑不住摔倒在地。结果万万没想到,人送到医院后,经查,是急性脑出血,和大衣柜砸太阳穴一点关系没有。
万念俱灰,人死了,零赔付。
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庭,又失去了一个正当年的劳动力。
“孩子,一会你戴着孝跪在棺材前边,然后等遗体告别的时候,你看我手势,站起来,绕过棺材,站在头那,那些叔叔阿姨们也一样,他们会跟着你走,同样会绕着你爸走一圈。你母亲不能来,所以今天你就全程听我的。”葬礼的执殡弯下腰摸着屠玲的脑袋瓜说。
屠玲没听明白,把“孝”听成了“药”。
“药?我带什么药,叔叔,我这药能救活我爸吗?”
“不是药,我说的戴孝,就是你腰里的那个白色的,叫孝带,我不让你摘你别摘。”
“我爸死了,我妈为啥今天不来?”
“丫头,这是规矩,夫妻去世一个,另一个不参加葬礼。”
执殡看了看现场那些奇形怪状的男人们,叹道:“你家也没个亲戚里道的,亏了
你家有那些叔叔,要不然你们娘俩孤苦伶仃咋办事啊。”
屠玲没太听懂,但她知道跟着执殡做,肯定没错。
就这样,屠玲一个人操作完了父亲全程的葬礼。等到几个戴着白手套的工作人员走过来要将父亲遗体推走的时候,屠玲也没顾得上哭,因为她并不知道,那是她这辈子见到父亲的最后一眼。
等到所有这一切都完毕后,已经是中午了,一个戴无框眼镜的叔叔见屠玲可怜,把她带上宝马车,将她送到家,然后笑着离开了。
屠玲上到三楼,从胸口里掏出挎在脖子上的钥匙,拧开门。
“妈,我回来了,那执殡说你今天不能去参加葬礼。”
“妈。”
“妈?”
屋子里没有人,屠玲慌了。
刚才出门前,蔡淑华明明在家,而且她还看见几个叔叔用一根红绳把母亲的一只手捆到暖气管上,其中一个叔叔还说:“这管没有床头结实。”
此时屋里却空无一人,母亲能在哪?
美发厅?
想到这,屠玲赶紧关上门,并且按照父亲生前告诉的出门必锁门,将门反锁。然后她快步向母亲的美发厅跑去。美发厅离家并不远,只隔着三条街。屠玲跑到那里的时候,见屋里没开灯,她轻轻推了推门,门没锁。迈步进去,屠玲看见母亲蔡淑华正抱着父亲的相片发呆,落寞的背影像一个佝偻的老太。
“回来了?”蔡淑华微微把头侧向屠玲。
屠玲揉捏着衣襟站在门口,想了想说:“妈,那个,骨灰盒啥的,好像他们说放那了,过几天让你去拿。”
蔡淑华抬起手只顾着摩挲着照片,不知道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
“妈,管事的那个叔说明天找你,给他付余款。”屠玲一时间想不起来“执殡”这个词,用管事的代替。
蔡淑华指了指镜子前的转椅,示意屠玲坐下。
“妈问你,你爸死了,你想没想过,咱娘俩以后怎么活?”
屠玲晃了晃小脑瓜,扑棱了几下。
“确切的说,应该是你以后怎么活。”蔡淑华没来由的补了一句。
屠玲睁大了眼睛,顺着镜子的折射看着坐在自己邻座的母亲。她不明白,父亲活着的时候也从来没有问自己这个问题,现在父亲没了,到了母亲这怎么就变了。屠玲还不懂得那些深刻社会问题,她只知道,只要和父母在一起就能活,这是她打生下来就刻在脑海里的真理。
“妈给你讲个事,你能听懂多少就听。”蔡淑华望着屠洪诚的遗像说。
屠玲觉得母亲看起来有点正式,所以也用坐直的方式回应。
蔡淑华出生于县城里最穷的一个村,父母早亡,她一直在姑姑家寄养,后来考上了夜大才不得不进了城,白天给国营粮油店当临时工,晚上念书。和屠洪诚认识也是粮油店一个朋友给介绍的。
在认识屠洪诚之前,蔡淑华相过几回亲,但对方一听蔡淑华的条件纷纷借口避之。蔡淑华一开始还对所谓的爱情两个字怀有憧憬,但随着自己被拒绝了不下二十次后,她的心里开始明镜起来,她这辈子别说爱情了,先能活着再说吧。而且早早就步入了社会的她,也愈发捋清了最根本的社会规则,活着这事,只能靠自己,把自己的幸福寄托给一个前二十年和自己不相干的男人身上,就是纯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