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内心里,她是万分感激的。
她感激上天让她遇到了许德泰,感激许德泰给自己安排了新工作,感激在自己最没有归宿感的时候,心安了许多。
婚姻,图的就是一个心安。
“我们结婚吧。”阿花破天荒地脱口而出,说完之后她并没有后悔,而是佩服自己的勇气。
许德泰听完嘴巴长得老大,说:“这种话不是应该男人先说吗。”
“男女平等,没有规定必须是男的求婚。”
许德泰反而想了半天,或许是被阿花的勇气吓到了,但最后还是回道:“那我同意。”
就这样,两个人决定,十月份,举办婚礼。
阿花心里乐开了花,她终于把自己交代了出去。而且,交代给了一个不会后悔的人。那天夜里,她开开心心地回到家,洗漱完毕,睡前插上耳机,播放着金玟岐刚刚发行的一首新歌。
《新娘阿花》
“阿花今年二十八
家人催她谈婚论嫁
相亲对象他叫做阿发
有房有车子还有真皮沙发
阿花初次见阿发
没有面红心跳只是尴尬
阿发自荐今年三十加
工作稳定该有个家
后来故事发展也没差
阿花为他穿上了洁白的纱
那个人不是旧爱志明啊
也不是刻骨铭心的阿忠呀
祝福她祝福她
就算王子不是骑着白马
也值得去拥有幸福啊
不管粗茶淡饭富贵荣华
……”
时间终于来到2015年的8月10日,这是阿花被安排去宏盛建设公司面试的日子。为了素气一些,阿花特意穿了一件蓝色碎花裙,用蓝头绳扎扎起高马尾。
董事长徐芳芳亲自担任面试官,结果徐董开场直截了当扔出一句:“你是托关系进来的,在白原这小地方,你不找人根本就不可能进公司。但是,这公司是我个人的,我对你今后就一个要求,一切指令服从于我,能做到吗。”
阿花点了点头。
“行了,出去吧。”
面试在短短十分钟内就结束了。
阿花走出董办的时候,被女秘书带到了宣发部,认识了她的部门领导孟竹。孟竹带着她在部门内部走了一圈,然后让阿花回到自己工位甩给她一本公司简介,之后便急急忙忙出去开会了。阿花看着公司里每个人都忙到起飞的身影,突然觉得这里让她很踏实,不由得脑海里又一次闪现出了许德泰的笑脸。
中午的时候,大家有的点外卖,有的加班赶项目,没有人招呼李丽春,于是她一个人孤零零地下了楼,在楼下转了几圈后,去到一家兰州拉面馆。一边给许德泰发微信,一边低着头走,在门口的时候还不小心撞到一个要饭的男人。阿花觉得自己道歉也不对,直接走掉也不对,搞得自己很狼狈。最后去店里给那个拾荒者重新买了一份拉面,才算心安。
下午回到公司,迎面走来一个笑眯眯的男人。
“新来的?你好,我叫陈锦阳。”男人伸出手来。
阿花先是一愣,然后胆怯地点点头,半握住陈锦阳的手,“我叫李丽春。”
“南方人?”
阿花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摇头还是点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自己在浔江省生活了十五年,脸上已经浸透了南方的水汽,皮肤像被梅雨泡过一样,透着温润的光。她习惯了吃甜口的菜,连炒青菜都要撒一撮白糖;习惯了在雨季来临前晒被子,知道哪一天的日头最毒,能把棉絮晒出阳光的味道;习惯了走路时微微踮脚,避开青石板路上渗出的水痕。前半生,她会把"不知道"说成"唔知",把"干什么"说成"做咩"。
她到底是谁?
南方的水汽泡软了她的骨,却没能泡软她心里被贩卖的那道疤。
没有回答,阿花只是浅笑了一下,便离开了。
只听到身后那陈锦阳招呼着别人:“哎,周全,不对,周大主管,今晚你的请客啊!撸串去?”
那时的阿花还没有意识到,这个叫陈锦阳的男人会成为纠缠她数年的恶臭流氓,而那个叫周全的小主管,会成为她的一场梦。
果然,在之后的几天里,陈锦阳总会时不时地往宣发部跑,有意无意地利用工作和阿花接触。自小在男人床上长大的阿花,对于陈锦阳那些小儿科的手段,心里总是嗤之以鼻,但又不得不维系着新同事的关系。久而久之,同屋的人都会问:“这公司每个人都有背景,你的那个人,难道是陈锦阳?”
阿花懒得解释,她觉得不解释,就是一种解释。可是她想错了,现如今这个社会,不解释,只会让自己越来越难以解释。
但是,无所谓,此时的阿花每天忙碌着,除了工作,还有和许德泰的婚礼。
10月6日,阿花穿上了洁白的婚纱。
前一晚的23点12分,她更新了一条朋友圈,写下这样一段话:跟我走吧,忐忑给你,情书给你,不眠的夜给你,六月的清晨给你,雪糕的第一口给你,海底捞最后一颗鱼丸给你,手给你,怀抱给你,车票给你,等待给你,钥匙给你,家给你,一腔孤勇和余生六十年,全都给你。
婚礼不算隆重,但每一个环节都经过了阿花精心设计。喜糖,她选了最普通的硬糖,裹着廉价的彩色糖纸,像极了吴宿江每次下床后施舍给她的那几颗。捧花,她执意要用塑料假花,鲜红得刺眼,又永不凋零,就像那些年她被父亲送到别人家前,被硬生生迫涂抹在嘴唇上的劣质口红,顽固得怎么也擦不掉。婚纱,她选了高领长袖的款式,布料一直遮到手腕,严严实实地裹住每一寸皮肤。她以为自己可以遮住前半生身上的疤痕。殊不知,长衣长裤,将在婚后一直伴随着她,为了遮住被烟头烫的、指甲掐的、皮带抽的那些新伤。
和许德泰交换戒指时,阿花浑身发抖,流下了真诚的眼泪。主持人递来话筒,她抬起头望着许德泰,拿起话筒只轻轻地说了一句:“谢谢,谢谢你,许德泰。”
退场音乐响起,阿花挽着许德泰的手臂,一步一步往前走,那一刻她笑颜如花,走得很慢,像是要确认这条路真的通向光明,而不是另一个黑暗的牢笼。
但不知道为什么,阿花耳朵里响起的却是那首《新娘阿花》
“阿花今年六十八
她最近爱上了种花
阿发清晨买早餐回家
豆浆热热的开雾花……”
第41章 2019年3月23日星期六
2019年3月23日星期六
凌晨一点十二分,许德泰从美景裕都二单元楼门洞里走了出来。
他心满意足地提了提裤腰带,然后用手抠了抠脸巴子上的疙瘩,哼着曲晃晃悠悠地上了一辆出租车。
“金水湾!”许德泰醉醺醺地对司机说。
“走哪条路?”司机问。
“什么意思?走临河南路啊!”
“那条路修路呢,得加钱,师傅,走那道不打表。”
“加你妈了个逼!不能去我弄死你!”许德泰在车里发了飙,趁着酒劲,他抓狂地使劲捶打副驾的车窗。
司机吓得不敢言语了,老老实实地沿着临河南路驾驶。
大约一点三十八分,车子抵达了金水湾。许德泰骂骂咧咧地付了钱,然后晃悠着下了车。
“妈的,我要是让你跟我离了婚,我随你姓,骚娘们,这辈子你都别想逃离我,我他妈玩死你!”许德泰嘴里嘟嘟囔囔地掏出门禁卡。“哔”的一声后,小区门打开了。随即,他走了进去,来到二号楼1单元,再次刷卡。
电梯正好停在一楼。鲜红的数字1犹如一把短剑,镌刻在显示屏上。
许德泰哼着歌,按开了电梯,迈步走了进去,按下了28楼按钮。
电梯门关上,徐徐上升。
许德泰脑海里还回味着刚才李丽春在自己身下的表现,更加来了劲头,哼着曲,弯起双臂向后摆,胯部向前使劲顶了几下,然后自顾自地哈哈大笑起来。
“就这样把你征服,切断了所有退路!我的心情是坚固,我的决定是糊涂……”
“咳咳。”
许德泰停下来所有肢体动作。
刚才是有人咳嗽?
不可能,电梯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咳咳。”
许德泰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这电梯里明明只有自己一个人!
他想大喝一声,但电梯却又陷入了一阵死寂。
屏显上的数字在上升。8,9,10……
“许德泰,你今晚玩的爽吗?”电梯里忽然传来了这样一声,听上去嗡里嗡气的,像个机器人。许德泰猛地向后趔趄几步,身子靠在电梯箱上。
11,12……
“你玩李丽春,玩得爽吗?”那声音再次响起!
许德泰这次听得真真的!只觉得后脊梁一道寒风吹向脑瓜顶,整个人都瘫在了电梯厢上。
“你是谁!”他大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