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衍坐在离病床不远的沙发上,沙发旁边放着那颗被冻伤的大白菜。
她晕倒时那颗白菜砸到了他的脚上。
二十分钟前坐在病房里看护士为她扎针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被讹上了。
他面无表情,手里握着一条被扯下来的彩带。
“衍哥。”
陆荣声音低了一些:“她严重贫血,血小板只有一个。”
如果不是戚衍接住她,她摔下去这一跤估计会一命呜呼。更难以让人理解的是,一群人从上午查到现在,把青云观每一个监控都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没有找到一段影像记录她到底是怎么进入青云观的。
从医院的检查报告来看,她这样的身体绝不可能独自完成翻墙进入道观并且在雪中站立那么久的任务。
这件事显得十分诡异。
徐青峰已经打听到人是谁,他在病房外一惊一乍地要亲自汇报,被陆荣给赶了出去。
陆荣其实很紧张,戚衍和戚成玉的做派的确不同,但这不意味着他允许事情朝着自己预料之外的方向发展。
青云观这场法事从一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为谁做法事,只有拿到她资料的道士和戚成玉的身边人才知道,不可能会有人走漏消息。
戚衍眉头一动,看向去抱她时扯下的这条彩带。
“还有呢?”
“越弥,二十三岁,他爸是满族人,以前的堂口很出名。”
陆荣的语气停了一瞬:“好像跟萨满有关,和平时我们说的出马仙还不太一样。她父亲和母亲似乎都是做这个的,但她母亲去世的很早,现在查不到什么信息。十年以前,他们家的堂口很出名,经常有过去看事儿的人。这几年,没再听说有消息了。”
戚衍接过他手中的档案。
资料上的越弥依旧在微笑。
他蹙起的眉微松,却又忽然对这个奇怪的女人产生了一点兴趣,无论越弥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她的目的都绝不单纯。
他不相信她会凭空出现在观内,但这个问题现在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晕倒前说的那句话。
陆荣正要说什么,发现戚衍的目光已经投到了病床上。他脊背一僵,跟随戚衍的目光回头看去。
病床上的人,竟然不知道在何时坐了起来。
她的脸仍然呈现出一片惊悚的惨白,但因为五官出奇的好看,淡化了这种惨白带来的阴郁感。她看着他,扯了扯手背上的输液贴,薄得像一片阴影似的背部轻轻向前挺。
她根本没看陆荣,目光停留在戚衍的脸上,似乎对他的样貌很是满意——甚至露出了一个类似于欣赏的笑容。
这种无声的挑衅,让距离她不到两米的男人,眯起了眼睛。
越弥的身体像被大雪压住的树枝,左右抖了抖,看向那颗白菜。
“你们要超度的人叫徐明月,一个月前,她死在了你父亲的车上。”
越弥指着那颗白菜,声音卡了一下,似乎是因为她的身体太过虚弱,需要将很长的句子一段一段分开说。
“你父亲超度她的原因,和四年前死去的徐有红有关。”
医院外的吉普车里,严鸣搓了搓烟盒,从干瘪的软包烟盒里挤出一支烟点燃。
副驾驶上的刘综奇正在网上搜有关戚成玉的新闻。
戚成玉现在是南安市优秀企业家,对外的
形象光辉。一个月前发生的凶杀案,被害人的尸体就出现在他的车上。
徐明月的死状极其惨烈,她的四肢被砍断,随后被人用绳子将断口处绑起来,那人像完成一副拼图一样将她的尸体碎片拼在了戚成玉那辆劳斯莱斯的引擎盖上。法医推断出的死亡时间范围内,戚成玉正在公司开会,参会的上上下下五十名员工和会议室的监控都能证明。
刘综奇不知道严鸣为什么要对这个案件好奇,因为局长已经说过,这个案子不会再由他们查下去。
严鸣当刑警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日夜颠倒。
他打了一个哈欠,模糊间,他竟然想到了四年前死去的徐有红。
四年前的今天,在调查组接到举报信来调查诚泰集团的问题时,南安市时任公安局长蒋大风的情人徐有红在他自杀后被发现陈尸于停车场。
她像徐明月一样,四肢被砍断,又被绳子和棉布绑起,出现在一辆车的引擎盖上。
这辆车正对面,是调查组的车。
那之后,这桩案子不了了之,关于诚泰集团的问题也不了了之。
但在他的心里,这件事绝不能不了了之。
越弥指向那颗被冻伤的白菜。
“她就在这颗白菜里,”越弥对着他笑了笑,“戚先生,只有我能超度她,你试试——相信我吧。”
第3章 ☆、装疯卖傻
戚衍捏了捏眉心。他看着她,希望自己只是听错了。
戚成玉把徐青峰安排到他身边以后,他频繁地遇到各种神经病。
戚衍手中挂着那条飘带,在陆荣准备走过去之前摇头,后者马上停住了脚步。
越弥能够知道这么多信息,唯一的可能是她曾经认识徐明月和徐有红,或是认识她们亲密的人。
可惜的是,戚衍并不相信神神鬼鬼这一套。他将手中的飘带随手挂到一旁冻伤的白菜上,刚刚有一瞬间,他想让陆荣再给越弥挂一个精神科。但是越弥的装疯卖傻——假设是装疯卖傻,这个行为本身让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当年徐有红的事情被全面封锁,无论是网上还是现实中,除了公安的存档,再也没有一点消息可能漏出去。
只有一种可能,她是知情人。
越弥拙劣的把戏,以及她的动机,他很感兴趣。
“越小姐,无论你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现在你已经成功了一半。”
飘带的尾端穗穗像猫尾巴,蹭过他的手背。
“接下来,你想说什么?”
越弥的脊背像砖块一样又硬又直,她摘掉手背上的针头。戚衍的性格和她之前了解到的差不多,即使是看起来平等的对话,他的语气中都隐含着几分高姿态。语言的威力是巨大的,相同的话,以略微差别的语气说出来,效果都完全不同。
她笑了笑,冰凉的手背抬起,像在空中抓住什么东西似的向前一盖。
“戚先生,你跟我来吧。”
陆荣皱着眉,戚衍其实根本不信这些东西,他之所以这样说,大概是越弥的行为的确引起了他的兴趣。他想到刚刚无意间和她对视的一眼,再次向前看。他没有任何动作,但越弥原本侧着头,竟然在瞬间忽然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看向他的眼睛。
她露出一个笑容。
陆荣避开她的视线,神情僵了僵,转过头去。
如果戚衍单独带他来,就意味着病房里现在发生的一切包括接下来发生的事,他并不想让戚成玉知道。
越弥从床上下来,在两人的注视中歪了一下,穿好鞋子。
南安市的老城区建筑情况复杂,待拆迁和已经拆迁的楼体到处都是,人最多的地方是菜市场附近的居民楼。越弥在前面带路,戚衍跟在她身后。陆荣站在外面,有些担心地看着戚衍跟着这个疯疯癫癫的神婆进去。
居民楼朝向马路一侧的一楼全都是对外营业的门头,越弥从“良家花饽饽”和“老赵卤货”中间的小门穿进去,眼前窄窄的过道一直向后延伸。
戚衍的脚步不紧不慢,越弥还会走两步就时不时停下来看他有没有跟上。
从医院的说法来看,越弥的身体已经虚弱到极点,但她从下车到现在已经走了快一公里的路,黑暗中只有她短促且有些痛苦的呼吸声。
他对她将要搞出的把戏很是期待,于是向前拐进过道深处的房间时,他停下脚步。
越弥扶着拐角处掉皮的白色墙壁,额头抵着自己的手背轻轻喘息。那件稀奇古怪的黑裙挂在她身上,显得比挂在衣架上还要单薄。她停下来歇了十几秒,手腕向前一递,那扇门被推开,发出一声刺耳的吱呀声。
越弥摸着打开墙上的灯。
戚衍没有急于进门,他站在门口向里望去。
屋内的整洁与过道上灰尘满地的情况形成鲜明对比。堂上供奉着仙家,香案香炉,香火法器,一样不缺。
她再度向里,打开一道门。
戚衍只扫了一眼堂口,越弥站在门后,用目光示意他进来。
“我这里有些乱。”
她在他进门时陈述一句。
门后只有大约十平米的空间,摆着一张简单的铁质单人床,桌子方正,紧靠着小床。因为空间有限,屋子里处处显得狭小和拥挤。
戚衍扫视一圈,正要向前,眼前蓦然垂下一片黑色的布料。
他抬起头,一根很短的晾衣绳从墙的对面连接到他这一侧的挂钩上。那片布料正对着他的眼睛——这件黑色的乳罩,从晾衣绳上垂下来挡在他眼前。越弥没听到他说话,回头看去,见自己的乳罩盖到了他脸上,挪动脚步上前,抬手一把将乳罩扯下来扔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