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衍抬眼看他,一团灰气在眉宇间扎根。因为每一次发声都会感受到疼痛,他的声音好像本能地降低,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暴跳如雷,没有怒不可遏,他的声音和死水一样平静,语气仍旧像之前的命令一般没有任何变化。
他重复一遍:“人呢?”
陆荣也走进来,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出事那晚,他和徐青峰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戚衍身上。越弥趁着他们忙作一团的时候从医院溜了出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直到现在还没有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越弥会突然对戚衍拔刀相向,可是真相大概只有当时在病房里的当事人才清楚了——
陆荣能理解越弥为什么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果他是越弥,一定会彻底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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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找回来的后果可想而知。
戚成玉的问题不影响诚泰集团。他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把戚衍送到国外留学,不让他插手任何见不得人的交易正是为了让他日后顺利地享有所有的财富。诚泰集团早已经被洗白过几轮,陈年往事永远不会在这栋大楼的办公室里重演。
戚衍看向他们的脸,那团阴冷的云从他的眉宇间流下来,发灰发黑,扩散至整个眼底。
“去找她。”
胸腔内的痛楚让他的声音变哑,他咳一声,伤口传来撕扯似的剧痛。醒来的这些天,他回忆过很多次越弥将那把刀插入他心脏时说的每一个字。那种痛楚与伤口的痛相比,究竟哪一个更重,他一时之间竟也分不清。
他的手指勾着那条被她亲手系到腕上的红丝带,缓缓开口:“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她,在警察找到她之前把她带回来。”
陆荣沉默地点头,从病房中退了出去。
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陆荣根据戚衍的命令主要查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关于汪雨和她的朋友杨春柳。汪雨在发布帖子的当天乘坐旅游轮船从海上离境,现在人在韩国。她的好朋友杨春柳确实死于一场车祸,那晚戚成玉独自开车,在雨夜中超速行驶将杨春柳撞倒,人当场就没气了。戚成玉通过自己的关系,完美地避开了法律的审判。
汪雨的复仇从接近戚盛开始,在被戚盛囚禁的这段时间,她掌握了大量的证据。
第二件事,失踪在戚盛家中的男高中生仇迈。那天他在学校老师的请求下去给戚盛送书,因为意外撞到戚盛的暴行被打成重伤。之后为了灭口和毁灭证据,戚盛让宋威将人扔到了海里,所以他至今“下落不明”。
仇迈在出事前的一个月刚从东北老家的学校转学过来。
他手机里最后一条短信发给一个叫“弥弥”的女孩。
第三件事。赫雪海,二十年前在见过戚成玉后失踪。除了戚成玉本人,再也没有人可能知道她失踪的真相。
最后一件事,徐有红当年被迫成为戚成玉的情妇,又被他送给汪眷。
她留下的这首诗准确的说不是所谓的证据,更像是提醒某个人到底该为哪些人复仇。
越弥精心地设计了一个又一个圈套,用戚盛的死点燃了这场复仇的导火索。此前一年的时间,她耐心地接近他,取得他的信任,用爱迷惑他。她用他的手杀死了戚盛,名正言顺地救出了接近戚盛的汪雨。
她们相互配合,一个已经漂洋过海,另一个在给他致命一刀后彻底消失。
戚衍想,那天她在雪雾中看向他的那一刻,大概在思考如何让他痛不欲生。
想到这里,他的胸口和手臂忽然一阵剧烈的痉挛。
窒息般的疼痛让他再次想起那股刀插入心脏——濒死的感觉,越弥冷漠的眼睛在他眼前不断放大,接近。他猛地咳了一声,气息像玻璃碎片在胸腔中横冲直撞。他左手抓紧病床的栏杆忍耐着,让这股疼痛将自己包裹。
他会让越弥知道欺骗他的代价。
徐青峰手忙脚乱地叫护士和医生过来,刚要挪动脚步跑出去,被戚衍一把扯住袖口。
他的眼睛里像有黏稠的,黑色的血滴出来。
“你向外放消息,说三天以后举行我的葬礼。”
第53章 ☆、消失
凌晨开始下雪,今天是戚衍为自己举行葬礼的日子。
雪花从深灰色的天空中飘下,陆荣站在纷飞的雪中指挥保镖将别墅外的花圈摆好。
或许是觉得现在的一切十分幽默,他回头点了一支烟。今早,戚成玉那边的消息传过来,他大概最晚一周后就能重获自由。戚成玉在南安市苦心经营这么多年,不会只有这么简单的人脉。他在省里的关系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不过最关键的不是这个问题。
而是侯先民跳楼身亡了。
没有关键的证据,戚成玉做过的一切都会像这场雪一样,即使下得再大,也迟早会消融。
陆荣竟然为越弥感到有些遗憾。她的确够聪明,够胆大,但是她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拥有足够大的权力,即使是板上钉钉的铁证也能够很轻易地消失。
徐青峰打开车门,走向一片寂静的院子里。
戚衍现在还无法走出病房。
肺部裂伤,肋骨骨折,光是气胸和手术本身带来的痛苦都让人难以忍受,所以他只能在医生的守护下用电脑旁观自己的葬礼。屏幕中的雪纷纷落下,戚衍靠在床边,眼睛一寸寸地从画面中掠过。
人呢,人呢。
画面中忽然闪过一个鲜红的影子,他的声音蓦然冒出来:“青峰。”
徐青峰调整耳机,看向前方穿着大红袄的做饭阿姨。她对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不知情,更不知道今天别墅里居然要举行一场葬礼。陆荣叹了口气,让保镖将阿姨先从一边带进去。徐青峰指挥负责直播的摄像师将镜头向左转,小声说道:“衍哥,是王姨。”
灰色的雪落在花圈和挽联上,陆荣看自己胸前的白花,在司仪的声音中沉默地一鞠躬。
戚衍始终紧紧盯着电脑屏幕,试图在一片灰白的景象中找到一个女人。
严鸣也和刘综奇在门口领了一朵白花。哀乐声中,他向车窗外吐了一口烟:“真稀奇,我还没见过活着给自己办葬礼的人。”
这句话落下,不知何时走到另一侧车门外的人轻轻敲了一下车窗。
严鸣和刘综奇侧头望去,只见徐青峰的脸在降下的车窗前贴近,幽幽笑了一声:“现在你见到了。”
人呢,人呢。
他挪动鼠标,因为动作过大,身旁的医生连忙提醒他。
狂风卷着雪花吹起,镜头里的一切开始模糊。耳机里的声音断断续续,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手指却用力到像要穿过屏幕擦拭镜头。忽然,信号中断,直播黑屏。他也闭上眼睛,等待了两分钟。
徐青峰的声音伴随着风声传进来。
“衍哥,里里外外我们都看紧了,她没出现。”
她没出现。得手之后,她甚至不屑于关心他是否真的死了吗?还是她确信那一刀足够用力,一定会将他置于死地,所以她不必再冒险回到她厌恶的地方。
“但是刚刚有一个外卖员过来送了一封信,收件人是你的名字。”
戚衍蓦然抬眼,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喉咙和牙关中挤出来:“马上拿过来。”
“把那个外卖员留下。”
胸口的痛意让他额头上冒出一层薄汗。每一次发声,带刺的气流就会从肺部和胸口上涌,他痛得痉挛,痛得无法大口呼吸。哪怕是正常的呼吸,他的胸口都会产生一阵又一阵刀割般的痛楚。徐青峰和陆荣一秒也不敢耽搁,很快就带着外卖员赶了过来。
他接过徐青峰递来的信,在他们的注视下缓缓打开。
白色的普通信封,白色的信纸。
他将折叠的信纸从信封中抽出,指尖翘着两侧的边缘打开。越弥的笔迹他非常清楚,白色的信纸上空空荡荡,只有三个手写的小字:请安息。
一瞬间,他的手指在信纸下抖了抖。
深呼吸带来的痛感让他只能通过抓住床边的栏杆来缓解这股恐怖的痛意,他痉挛的手掌将信纸翻过来,眼睛紧盯着信封封口处鲜红的唇印,猛地咳嗽一声。伤口和胸腔内挤压撕扯的痛感让他几乎要蜷缩起来,他忍耐着,压抑自己的呼吸——
他要杀了越弥。
不,他要找到越弥,慢慢折磨她,让她这一生都无法再逃出他的掌心。
戚衍颤抖的手指压住那个唇印,在剧烈的痛意下弯腰,心电监护发出滴滴的报警声。
门外,外卖员长叹一口气。
“你都问了几遍了,我没看见下单的人是谁,我就按照电话里说的去指定地点取单。你们有完没完,我今天还有好多单呢,你们……”
话没说完,陆荣将二十张鲜红的钞票叠起来塞进外卖员的手里。
“老师,再耽误你几分钟?”
外卖员脸上的烦躁被喜悦的笑容取代:“哥,您问。”
陆荣查看了对方下单的地址。地点是韩淼家的公寓,电话号码也是韩淼的另一个手机号。但韩淼从云南出境去了泰国旅游,看来短时间没有再回来的打算。这封信大概是越弥用韩淼的地址和手机号下单送出来的,陆荣这几天已经用警方的关系查了她的手机。